第一部 第五章 終風且暴復且霾

賽戈萊納在主殿內見過這主教一眼,記得名字叫約瑟夫,只是當時匆匆而過,沒多少印象。他突然在這時候現身,實在是大出意料之外。

未等賽戈萊納答話,大主教袍袖揚起,已經一拳擊出。拳勁無比雄渾,賽戈萊納知道這是實在招式,無法用身法討巧,立刻運起箴言真功,霎時氣勁流傳全身,他右手握杖,左手一掌斜斜迎去。

這一拳一掌無半點虛招,兩股凌厲剛猛的內勁迎頭相撞,轟然作響,一老一少各退了五步。賽戈萊納覺得掌心酸麻,體內四液頗有翻騰,暗暗贊這老人家拳力實在駭人;大主教更是又驚又怒,剛才那一拳匯聚了自己幾十年神學修為,如今卻和一個土耳其的異教孺子拼個勢均力敵,自尊心大受輕侮。

他性格暴烈,哪肯吃下這種虧,大袖一拂,拳勁連連擊出,一波緊似一波。這是他成名絕技「奧卡姆真實拳」,聖方濟派有大哲奧卡姆曾言:世間真理都是最簡單的,亦是最直接的。是以這套拳法不走虛招,直來直往,全憑內力催動,只要堅信所持所念為真理,便可一路打到底,最合他這種性子。當年約瑟夫曾在諾夫哥羅德的大教堂頂,赤手空拳連捶鑄銅大鐘四十餘下為牧首送葬,鐘聲貫穿整個葬禮,響徹數里,始終無比洪亮,俄羅斯群雄為之束手。其拳法之硬,可想而知。

賽戈萊納見來勢兇猛,也起了好勝之心。他自離開絕谷以來,還不曾全力對陣過,此時正是機會。他按希氏心法運轉四液,雙子宮中流暢無礙,看準來路,奮起雙掌對敵過去。場內一時飛砂走石,砰砰相撞之聲不絕於耳,難分軒輊。在場眾人看得張口結舌,心馳目眩。馬洛德更是心有餘悸,倘若沒這主教橫插進來,自己只怕不是這古怪少年的對手。

他們招招以拳掌硬撼,全靠內力比拼,絕無半點取巧在裡面。轉瞬之間,賽戈萊納跟大主教已對過十餘掌。後者的崩石拳勁透進賽戈萊納體內,催得本身的內力「嘩嘩」飛速流轉。箴言內力遇強則強,當此高手,潛力逐次被激發出來,如颱風鼓盪一般,每鼓盪一次,便多得一分蘊勢。他雖大感肉掌生疼,渾身卻是說不出的舒服。

這一戰當真慷慨豪快,二人都盡施功力,不遺余留,打得一個酣暢淋漓。對到第五十六招,大主教與賽戈萊納的身體都有些承受不住,再這麼下去難免是個同歸於盡的局面,兩人目光一錯,同時跳開。

賽戈萊納低頭一看,倒抽一口涼氣,自己兩隻手已然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只怕骨頭也有損傷;約瑟夫大主教雙拳隱在袖中,看不清傷勢,只是面上紅光比適才更盛,如飲醇酒。大主教重新端詳了一番賽戈萊納,瞪起銅鈴般的雙眼喝道:「你,和羅馬教廷有甚麼關係?」

原來他剛才比拼之時,覺得這少年內力洪遠坦蕩,其精嚴與教廷的心法頗有類似,細微處又大為不同。希臘正教與羅馬公教系出同源,武學上也大體吻合,是以約瑟夫能覺察到個中微妙——只是他不知賽戈萊納身負《箴言》絕學,又系馬太福音的傳人。

賽戈萊納覺得此時不可輕易暴露身份,運緩氣息,勉強笑道:「主教您所料不錯,我恩師正是教廷中人。」他答的巧妙,既未自承身份,也沒打誑語。約瑟夫大主教怒氣愈盛,搶過身旁士兵的一把鋼弩「啪」地從中撅斷,叱責道:「既然是羅馬教廷的後人,就是上帝僕從,如何與穆斯林為虎作倀,嗯?!」賽戈萊納還未曾分辨,一旁尤利尼婭搶先跑到約瑟夫身邊,拽著袖子道:「大主教爺爺,你錯怪他了!」

約瑟夫大主教看到尤利尼婭,目光登時轉柔。他個頭極高,尤利尼婭只及其腰,主教只得垂頭訝道:「不是你叫本座過來收拾這小子么?」尤利尼婭頗有些尷尬,瞥了賽戈萊納一眼,細聲道:「他是冒充使者,我們都錯怪他了。」約瑟夫大主教捋了捋下巴鬍鬚,呵呵笑道:「嘿,我道這土耳其人怎地一頭金髮,原來如此!你怎不早說?」

周圍眾人均想:「你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打,哪裡容人分辯?」賽戈萊納更是哭笑不得,心想這主教的脾氣真是不得了,倒比他的拳頭更火爆了些。約瑟夫大主教拂拂袖子,沖賽戈萊納翹出大拇指,贊道:「你這小子內力有些門道兒,竟能和本座的奧卡姆真實拳對撼,難得,難得!」賽戈萊納不懂客氣,直截道:「老人家還有這種拳力,也很難得。」約瑟夫大主教聞言哈哈大笑:「今天打的痛快至極。我看你雙手受傷不輕,我有上好的傷葯,等下派人取來給你敷上。」賽戈萊納道:「多謝關心,我這手委實疼的緊。」約瑟夫大主教見他說話直爽不矯情,頗為喜愛,得意道:「本座的真實拳法無堅不破,縱然你的內力豐沛,皮肉卻是受不了的。」

說罷他轉向盧修馬庫,面容一肅。盧修馬庫和馬洛德看到大主教突然出現,情知不妙,這大主教在蘇恰瓦威望不下摩爾多瓦大公,性格又十分暴烈,生平最見不得異教徒,是城中反土勢力的中堅後盾。此時約瑟夫大主教看向自己,盧修馬庫只得走上前來,致禮問候。約瑟夫大主教道:「執事大人,你半夜調動這許多士兵圍攻斯文托維特派,是什麼道理?」盧修馬庫道:「您有所不知,這個小子冒充土耳其使者潛入我城,又半夜來與斯文托維特派在城堡後園爭鬥,其心難測!我顧慮大公安危,不得以謹慎些。」

他知道大主教與斯文托維特派關係極好,若誣稱他們裡通外敵,主教必不會信,於是改口只說斯文托維特派與賽戈萊納爭鬥,自己調兵不過為了維護秩序。外人聽了,還以為他一片奉忠護主之心。約瑟夫主教嘲諷道:「土耳其使者被人冒充,你急個甚麼?他們又不是你親爹!你怕土耳其大軍來的遲了,抱不到毛大腿么?」盧修馬庫忽然正色道:「主教此言差矣。是戰是和,全憑大公定奪,我們作下人的不敢妄測。只是如今戰端未開,對使者以禮相待乃是國際間的成例。兩國交兵,尚不殺來使,倘因為這些小差池而陷摩爾多瓦軍民於戰火之中,我豈能心安?再者說,常言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大主教您掌摩爾多瓦全國教儀信眾,政事卻全在大公。如今大公尚在,您怎好越俎代庖呢?」

這一番話說的冠冕堂皇,夾槍帶棍,把自己圓回不說,還倒打了大主教一耙。約瑟夫大主教聽了大為光火,一雙巨拳捏得咯吱咯吱響,只是礙於身份不好發作。盧修馬庫又道:「大主教您駕臨此地,難道不是為了擒拿這冒牌使者的么?」

這句話問的著實狠毒,大主教若自承為殺土耳其使者而來,便落了破壞和議之名;若說為了擒拿這冒牌使者,那少年就在眼前,看你如何袒護。左右回答,俱是難受。賽戈萊納這才知道,人世間的對話竟還有這許多曲折門道。

約瑟夫大主教脾氣雖躁,卻並非一個蠢人。他聽出話中圈套,大手一揮道:「本座此來,只為看顧諾瓦斯老頭那一派的徒子徒孫,別的卻管不了許多。」喚了尤利妮婭、齊奧和其餘弟子過來,卻不理馬諾德。

尤利妮婭猛然回首,沖賽戈萊納作了個手勢,叫他也過來。盧修馬庫大聲道:「且慢,這小子假冒使者,無論動機為何,已犯了欺瞞大公之罪,誰也不得帶走!」約瑟夫大主教冷笑道:「你適才也說政教分離,本座不管這事。你有能耐,自己去留住他罷!」輕輕把球踢給了盧修馬庫。

賽戈萊納的身手人所共見,以約瑟夫大主教的修為尚不能在百招內佔得上風。盧修馬庫麾下只一個馬洛德可稱高手,這「留住」說的容易,作起來可是千難萬難。斯文托維特派眾人看他臉色變化,好不痛快。尤利妮婭更是拍手笑道:「執事大人執法最嚴,任你是盜匪、逃犯、飛賊還是土耳其人,都不會徇私的。」她細聲軟語,聲如脆耳銀鈴,話內卻辛辣無比。

約瑟夫大主教見一語憋住執事,勾起指頭對賽戈萊納道:「小子,若盧修馬庫執事大人一時失手,不曾留住你。你可去城中教堂求神寬衍,上帝永遠對誠心懺悔之人敞開大門。」

早在一千年前,羅馬大帝君士坦丁頒下皇帝敕令,諸區基督教堂皆有庇護之權,凡有逃亡者,可以懺悔為名進入教堂尋求庇護,各級官府俱不得干涉。從此各地沿襲成俗,蘇恰瓦亦不例外。約瑟夫大主教如此說,明明白白就是邀賽戈萊納同去敘話,話中卻無半點把柄可抓。盧修馬庫氣得槽牙暗咬,只恨手下無人,遂使豎子橫行。

馬洛德湊到盧修馬庫耳邊,悄聲道:「大人,今日之勢於我方不利,不如暫且放過。」盧修馬庫權衡再三,看了眼賽戈萊納,恨恨對約瑟夫大主教道:「既然主教您行使庇護之權,我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倘若大公問起使者之事,還請您親自去解釋一下。」

約瑟夫大主教大不耐煩:「本座自會理會,這等羅唣!」盧修馬庫哼了一聲,轉身離去,四周士兵也紛紛收劍入鞘,松弩回匣,跟著馬洛德,一會兒功夫走的乾乾淨淨。

賽戈萊納跟隨著約瑟夫主教和斯文托維特派眾人離開大公城堡,一路穿城而過,來到了位於城西的聖西里爾大教堂。賽戈萊納走到教堂門口,忽然停住腳步,對約瑟夫大主教正色道:「我乃是公教中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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