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貧賤夫妻百事哀

陶燕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快遇到楊銳。

在過去的5年里,她經常陪伴母親去教堂,耳濡目染了《聖經》的許多教義,漸漸心態平和,放下了對那段初戀和那個人的不舍和糾結。愛也好,恨也罷,她相信對她來說都過去了,就算兩人再遇上,也不過是像陌生人那樣擦肩而過;或者再豁達點,就是客氣地點個頭而已。

但,當她真正看到楊銳,望著他一家三口親親熱熱地走出天虹商場,再坐上黑色本田揚長而去時,她的眼圈還是忍不住紅了。

蔣薇也看見了楊銳,她能理解陶燕的難受,作為陶燕最親近的同學,她幾乎目睹了陶燕和楊銳的戀愛始末。她明白陶燕為這場長達4年的初戀所投入的感情,甚至也知道楊銳最後和陶燕分手的真實原因——不是楊銳口口聲聲說的陶燕太任性、太難相處,而是因為當時陶父經營的工廠倒閉,欠下了一筆不小的債務,而楊銳當時又恰好被公司的老總看上,有意把他收做乘龍快婿。孰優孰劣,精明的楊銳一想便知,於是毅然決然地甩了陶燕。蔣薇心想陶燕也是早就明白這些的,所以,5年的時間,她才像變了個人似的,從一個依賴性很強的小女人變成了一個事業心頗強的大女人。蔣薇雖然瞧不起楊銳,但一時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陶燕,想了想,只好訥訥地問:「陶陶,你渴了嗎,我們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好不好?」

「嗯。」陶燕很感激蔣薇什麼都沒問,當下點點頭,伸出手挎住她的胳膊。

兩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屋。陶燕先上了趟洗手間,等她回來,神色已恢複如常,一坐下就沒事人一樣對蔣薇撒嬌:「薇薇,我想吃香蕉船。」

「沒問題,」蔣薇把菜單遞給她,寵愛地笑笑,「還想吃什麼,儘管點。我請你。」她還記得大學時,陶燕對付心情不好的方法就是大吃特吃。

陶燕道了聲謝,當下又點了一堆雜七雜八的點心,這才把菜單遞迴給蔣薇:「該你了。」

在咖啡館把肚子撐得滾圓後,陶燕又拉著蔣薇到處逛街,幾個小時下來,手上已經多了六七個購物袋——早已超出了她原來的計畫。兩個人逛得很興奮,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眼看夜色降臨,兩個人也不覺得餓,乾脆也不正兒八經地找餐館吃晚飯了,而是就著美食一條街閑逛,看到什麼小吃誘人,就買來嘗一點。所以,等到兩人分手各回各家時,陶燕肚子里又裝了若干種雜食。

半夜時分,陶燕被劇烈的腹痛折磨醒。她跌跌撞撞地爬起奔進衛生間。

是夜,腹痛反覆來襲,陶燕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在卧室和洗手間之間奔波,一夜無眠。等到天色微亮的時候,她已經虛弱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剛一出衛生間就癱軟在地上。她的位置正對著玄關的穿衣鏡,淡淡的燈光下,只見自己長發凌亂臉色蒼白,就和……就和5年前剛剛走下手術台時一樣……恍恍惚惚間,她似乎又看見了那隻戴橡膠手套的手,乳白的手套上血跡斑斑,一小團血淋淋的東西正毫無生氣地躺在上面。

「這是你的孩子,看一眼吧……」有人趴在她耳邊低語。

於是,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放大——像只蝌蚪,有著小小的腦袋,小小的四肢,還有一根小小的尾巴……

「不!」陶燕本能地發出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逃到落地窗前,嘩地一下拉開了整扇窗帘。

窗外,已是朝霞滿天,有勤勞的老頭老太正提著籃子往附近的菜市場走。陶燕噓了一口長氣,這才壯著膽子,回身往屋內望去——什麼都沒有,又是一場幻覺。

杜敏臨下班時接到了方誠實的電話:「老婆,我家裡有幾個朋友過來,晚上咱們不煮飯了,在外面吃吧。」

「哦,都誰呀?」杜敏警惕地問。她和方誠實結婚才半年,家裡就已經來過好幾撥人了。

「亮子,你認識的,另外還有輝子和他老婆。」方誠實介紹。

「暈倒!那個林海亮怎麼又來了?不是兩個月前才來過嗎?」杜敏沒好氣地問,一提起這個人她就一肚子火。兩個月前,就是這個叫林海亮的,據說是來廈門出差,卻不去住酒店,而是在她家的客廳盤踞了大半個月,頓頓白吃白喝不說,還用她家的電話跟全國各地的N個女網友煲電話粥,半個月煲掉了將近400塊話費,臨了若無其事地拍拍屁股走人。

「老婆,你別這樣嘛……亮子這次只是路過,最多待個兩三天。」方誠實安慰杜敏,他知道杜敏還惦記著那筆電話費。說實話,他對這事也挺來氣的,但林海亮畢竟是和他一起光屁股玩大的夥伴,他又能說什麼呢?

杜敏哼了一聲,冷冷地問:「那輝子呢,又是誰?該不會又是你哪門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表親吧?」她說這話也是有所指的。幾個月前,方誠實有一個遠房表叔的兒子來廈門找工作,也在她家住了將近一個月。

「哦,輝子、亮子、我,三個都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我和輝子的關係最要好。」方誠實趕緊解釋,「老婆,等見了面我再詳細給你介紹吧……座位我已經預訂好了,就在你公司附近的王城食府。」說到最後一句,他的聲音里明顯地帶上了一絲討好的味道。

「王城食府?為什麼要去那裡,去個小炒館不就行了嗎?」一聽到「王城食府」這4個字,杜敏的聲音一下又拔高起來。「王城」人均消費不低於60元,5個人一頓吃下來菜錢至少得300元打底,再加上酒水飲料,肯定要超過400元!這半年裡,方誠實的哥哥姐姐、姑姑舅舅都拖家帶口地來過,他們夫妻倆陪吃、陪玩、陪買,哪趟不得花個兩三千元?更不用說像林海亮這樣時不時來借宿一下的老鄉了,雖說主要是在家裡煮飯吃,但桌上總得保證有魚有肉吧,每每一頓下來,五六十元的菜錢不在話下。所以,這半年,她和方誠實儘管省吃儉用,但還是攢不下來錢。正是基於這種窘迫的經濟現狀,她才默許了方誠實提出的讓蔣薇、陶燕在家裡吃的建議。現在倒好,方誠實委屈了她的同學,對自己兒時的玩伴倒是大方!憑什麼呀?要省就一起省!杜敏越想越生氣,越想心理越不平衡,當下氣呼呼地沖著話筒嚷道:「方誠實!你有錢!有錢為什麼上次不請我同學吃王城食府啊?憑什麼你一個兒時玩伴來了,就要請那麼好的地方?是不是你的親戚朋友就與眾不同些?你、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說清楚!」

「哎,老婆,老婆!你別這麼大聲,行嗎?你不是還在辦公室嗎,讓同事聽見了多不好。」方誠實繼續低聲下氣。

杜敏經他一提醒,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一下,果然看見隔桌最愛八卦的老黃正在那兒支著耳朵。見她轉頭看,老黃趕緊收回目光裝作專心工作的樣子。杜敏長長地吐了一口心中的鬱氣,壓低了聲音:「姓方的,你說吧!不說清楚,這次別怪我不再給你那些狐朋狗友面子!」

電話那頭的方誠實聽見杜敏這句赤|裸裸的威脅,那是相當不爽,但想著還有求於她,只好耐著性子解釋:「老婆,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我大學窮得連學費都交不起的事情嗎?那時候,資助我的不僅有我大姐、舅舅,還有輝子……輝子比我小4歲,輟學早,16歲就開始四處打工了……他既沒知識又沒技術,所以乾的全是苦力活兒。但是,他對我真的沒得說。記得大二的時候,有一次我的生活費實在沒處可借了,思來想去,只好向他借。他接完電話後二話不說,馬上給我打了800塊錢救急。我後來才知道,那800塊中的一大半,是建築工地的工頭拿給輝子治傷的,因為就在前一天,輝子的一個腳趾頭被跌落的預製板給砸爛了……」說到這裡,方誠實的聲音有些黯然了,「老婆,輝子對我這麼重情重義,他來廈門找我,我怎麼能……怎麼能連一頓像樣點的飯菜都請不起?」

「我明白了,」杜敏嘆氣,她不知道像方誠實這樣窮困家庭長大的孩子,到底還欠了多少還不清的人情債,但輝子借錢的情義確實讓她感動了,「快到王城食府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吧,我會準時過去的。」

「好的,謝謝老婆。到時我來接你。」方誠實大大鬆了一口氣。

臨近6點,杜敏接到方誠實的電話,趕緊收拾東西下樓。走到公司大門口,果然見方誠實、林海亮和一對陌生的男女站在那裡,估計不認識的那對就是輝子夫妻了。

「嫂子,一陣子不見,又變漂亮了!」林海亮首先熱情地沖她打招呼。負責某電子產品區域銷售的他長得白白凈凈,著裝整潔,再加上笑容可掬,很容易給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所以,當初杜敏對他的印象頗好,特別是林海亮的見多識廣和能說會道曾讓杜敏佩服不已。直到出了「電話費事件」,才讓杜敏對林海亮的評價來了個180度的大拐彎。

現在的林海亮在杜敏心中,不過就是一個油嘴滑舌、愛吹牛、到處騙吃騙喝而且很濫情的小混混而已。所以,她沒有回應他的熱情,只是似笑非笑地說:「是嗎?謝謝。哦對了,你還是別叫我嫂子吧,不習慣。」

「呵呵,成。那還是叫你小杜吧。」林海亮笑道,裝著聽不懂杜敏話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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