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你的未婚妻,刺痛了我的眼

兩個人各自沉默著,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兩個人心裡是一樣的亂。阮小樂的焦急,眼神裡面的慌張,都是陸修遠以前不曾見過的東西。

陸修遠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周嘉年,心知此時就算是問阮小樂,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他二話不說挽起袖子,把周嘉年從床上扛了起來,往外走的時候給阮小樂拋下一句話:「你給他拿上外套,我們現在就送他去醫院。」

「哦,好。」阮小樂聽話地抓起床邊的外套——估計是周嘉年還來不及掛回衣櫃的,亦步亦趨地跟在陸修遠後面。眼神灼灼的她看著陸修遠眉頭彷彿擰了一個死結,怎麼也松不開。

陸修遠開著車,不時地透過後視鏡看著后座的兩個人。男子俊逸的臉現在有些蒼白,緊閉的雙眼看不出有什麼異常,除了皮相好看點之外。反觀阮小樂,臉色慘白,嘴裡一直不知道在念叨什麼東西,看上去更像是病人。

等周嘉年進了手術室,阮小樂才整個人都虛脫了般,也不管是不是沒有形象,背靠著牆,慢慢地滑坐到地上,頭埋在膝蓋上,一句話也不說。

陸修遠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抓著阮小樂的胳膊,把她拉了起來,只一句話就堵住了阮小樂所有的反抗。

「我看裡面那人好像也沒人照顧,你要是現在也生病的話,他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阮小樂一怔,整個人才從剛才醫生的話里回過神來。陸修遠雙手抱胸,滿臉哂笑,這樣的表情和動作,阮小樂並不常看到,但也絕不陌生。一般陸修遠對自己看不過眼的事情,就會是這樣子的表情。平時嬉皮笑臉慣了的人,陡然嚴肅起來,真是讓人不能習慣。

點了點頭,阮小樂張嘴說話的時候嗓子有點啞,聲音像是銹住了,每多說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樣:「我知道了,今天又打擾你了。謝謝你,阿遠。」

陸修遠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現在真的是無可奈何,碰見阮小樂這樣子的女生,看上去總是和善,其實最難對付。她以前的笑臉和眼淚,都是恰到好處的,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都像是提前計算好的公式,恰到好處,卻始終帶著一股子疏離。

所以今晚她的樣子,很難得看到。至少從那次之後,陸修遠就再沒見過她這麼真情流露了。

陸修遠沒有回答阮小樂的話,轉身往外面走去,留下阮小樂一個人在原地錯愕不已,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惹著陸修遠了。想要開口挽留,嗓子卻遲遲發不出聲音,阮小樂都要急哭了,換作平時,陸修遠現在肯定會回頭安慰。

陸修遠是生阮小樂的氣沒錯,也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吃這種毫無理由的飛醋。一開始他就已經清楚了阮小樂心裏面的那個人不是他,現在看到了那個人,他不得不承認,阮小樂的眼光真的很好,哪怕他不願承認。

即便是昏迷,周嘉年身上也還有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像是蟄伏的獅子,就算是蟄伏著,也註定要被百獸膜拜。

阮小樂軟軟地靠著牆,一邊是還在手術室洗胃的周嘉年,一邊是不知道去了哪裡的陸修遠,兩個於她而言都是相當重要的人,她現在慌了,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正沮喪著,陸修遠又出現在她面前,低著頭的阮小樂看到眼前出現那雙熟悉的鞋,還是她陪著去買的,眼眶裡頓時浮現出一層水汽。阮小樂努力地想要撐起一個笑容,一把抱住陸修遠:「阿遠,對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

陸修遠原本要伸出去的手就那麼僵在原地,許久才慢慢地環緊阮小樂的肩膀,鼻子里充斥著阮小樂的馨香。和別人身上濃郁的香水味不同,阮小樂身上總是有股自然的清香,像是剛出土的青草的味道,生機勃勃。

「又哭又笑得好難看。」

陸修遠拉開自己和阮小樂之間的距離,幫阮小樂擦掉眼角還來不及落下的淚,朝阮小樂擠眉弄眼地逗她。

「撲哧」一聲,阮小樂笑出聲來,心裏面的石頭也放下了。她知道她這個樣子不光明,但心裏面真的不希望陸修遠生氣倒是真的。

「我才沒有哭,我只是擔心嘉年。」阮小樂放開手,重新靠著牆。陸修遠眼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手上的動作也是一頓,很快又恢複了,把手裡擰開蓋的水遞給阮小樂,說出的話也不再是玩笑口吻。

「他不會有事的,你現在就別自責了。」

從醫生嘴裡知道了周嘉年這次進醫院的病因,陸修遠有些啼笑皆非。想到的時候,除了不舒服之外,更多的則是同情。

有誰會因為一碗麵食物中毒而到醫院洗胃的?不得不說,阮小樂在食物方面的「造詣」,實在是讓人望塵莫及。因自己認識這麼多年都沒有遭阮小樂的迫害而慶幸的同時,陸修遠也失落著。

這六年,他也不是銅牆鐵壁,阮小樂知道他生病了,也不過是打電話慰問,頂多也就買點水果來看望一下。

心裡憋了一口氣,陸修遠悶聲問阮小樂:「小樂,以前我生病的時候,你怎麼不給我做飯?」

阮小樂看著陸修遠的眼神,頓時變得很驚悚。又瞥了他一眼,開口回答:「我不會做飯啊,你這次也看到了。」

「可是為什麼……」陸修遠想了一下,「給周嘉年就可以?」

「你今天怎麼了?人家現在都被我害得進醫院了,聽你這麼說,怎麼感覺你還挺羨慕的,陸少什麼時候這麼自虐了?」

阮小樂並沒有注意到陸修遠眼睛裡面的黯然,心裡被陸修遠這麼一打岔,也不像剛剛那麼緊張了,說話的語氣也逐漸平穩了下來。

陸修遠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張了張嘴,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原來這麼多年,阮小樂始終不懂。也許她懂的,只是潛意識裡不想懂而已,原因就是因為他從來都不是她想懂的那個人。

手術室的門打開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魚貫而出,後面是仍舊昏迷著的周嘉年。阮小樂撇下陸修遠拉著醫生的手,嘴裡反覆地問道:「醫生,他怎麼樣了?」

「沒事了,明早應該就能醒了。以後要注意了,生病的人抵抗力比平常弱,就不要再亂來了。」

醫生看了阮小樂一眼,眼裡的揶揄讓阮小樂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看著周嘉年被推進病房,阮小樂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怔怔地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下一秒,周嘉年就又消失了。

勇氣突如其來,原本在他醒著的時候不敢說的話,現在卻好像少了那一層顧忌,至少確定自己不會直面周嘉年憎恨的眼。

「嘉年,對不起。我知道你在你爸媽離婚之後找過我,但我沒有臉見你,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我不敢告訴你,是我媽搶走了你爸爸,害得你沒有了家。我知道那種沒有爸爸的滋味,從小到大我都是那麼過來的。我也知道介入別人的家庭是不好的,但是我就是自私,不忍心破壞我媽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

眼淚無聲地滑落,「啪嗒」一聲落在潔白的被褥上,暈染開來。

「我一邊害怕再看到你,怕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後會恨我,可是我又那麼迫切地想要找到你。這六年沒有你的日子,我真的過夠了,我每天就像是行屍走肉,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什麼地方,才能夠和你相逢,和你並肩站在一起。可是嘉年,你現在終於回來了,為什麼我還是感覺我要永遠失去你了呢?」

巨大的恐慌圍繞著阮小樂,她就像是沉入了深海,呼吸被海水封住了,心被瘋狂的疼痛席捲,她的眼淚掉得更加兇猛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掉眼淚,劇烈而無聲地哭泣著。

陸修遠站在門外,聽著裡面阮小樂的喃喃自語,抽出煙點燃,猛地連著抽了好幾口,緩緩吐出的煙圈蓋住了他所有的表情,還有眼角那一滴即將落下的淚。從來沒有這麼一個時刻,他覺得阮小樂和他這麼遠,心牆的距離,他們相隔了三萬英尺的距離。

他還是她的阿遠,她卻是別人的阮小樂。

煙燒到了頭,燙醒了發獃的陸修遠,手上傳來尖銳的疼痛,陸修遠下意識地扔掉手裡已經燒完的煙頭,看著火光一點點地熄滅,他的眼神也跟著一點一點地暗下去。在阮小樂曾經從他眼底看到的細碎星光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陸修遠終於明白在愛情裡面,無聲勝有聲是怎麼一回事。這第一次交手,他就輸得徹底。

阮小樂哭得倦了,最後竟然沉沉地睡去。手臂上一動,阮小樂睡夢中感覺有人拉著她的手,暖暖的熟悉的觸感,是周嘉年。

阮小樂一下子便清醒了過來,抬頭看到了周嘉年似笑非笑的眸子,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好看。

急急忙忙站了起來,肩膀上的外套滑落到地上,阮小樂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自己昨天竟然忽略了陸修遠。

病房門被推開,裡面的兩個人朝門口看去,發現陸修遠手裡拎著早餐和洗漱用品,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晚上的,一看就是一夜未歸。原本整潔的髮型,現在也凌亂地耷拉著,卻有種不羈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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