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哪裡 41、廢物

夜裡,我們就這麼睡下了,擠在一張旅館的單人床上。

在我開口之前,她捂住我的嘴,說:「什麼都別說了。」

我點點頭。如果陷入互相承認錯誤的死循環就太不坦白了,會變得更加隔心隔肺。沒有解釋,沒有責問,沒有做|愛。在恰當的時候,我的手摟住她的腰,她的腿鉤住我的腿。就這樣,睡了個舒服的好覺。

夢平和舒心,毫無殺機。我和暹音,還有兩個面目模糊的孩子坐在一張桌子旁吃飯。他們有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奶聲奶氣地說著什麼,我瓮聲瓮氣地回答,暹音在笑,看著我,用那種我以為她懷有愛意的方式輕輕摸著我的手。

自然而然醒來,明知道外面天亮了,但我不想睜開眼,有殘酷的現實在等著我。怕。先抓她的手,直到確認她在。

可是,這仍然肯定是夢。

我只下過一次樓,叫老闆娘把兩個人的飯菜拿上來,一天一次就夠了。

怕我走出屋暹音就被帶走,怕陽光把她帶走,怕外面乾淨的空氣把她帶走,怕每一次摸在她身上不切實的觸感。強迫自己暈乎乎的不能酒醒,把一份食物擺在她那個方向。給她掰開筷子。如果我們可以共同生活……像夫妻那樣,該多好。我會好好對你……

明明我是在逃避她,可她現在就在我面前,我卻不想她消失。她在對我說,回去吧,不能這樣下去了,回去吧。摟著我,緊緊擁抱著我,我的呼吸變得急促沉重。

老闆娘在門外咆哮著砸門,「……你想白吃白住?以為給那點兒錢就夠啦?」我把手從褲子里伸出來,走到門邊,把門打開一個小縫。不知我的臉變成了什麼樣,她突然向後撤了一步,像受到了驚嚇。緊接著,她一伸手把我從屋裡拽出來,我才發現自己渾身無力,沒法跟她對抗,也聽不清她的聲音。我以為暹音來只是昨天的事,原來已經十天了。我們一起生活了十天?

可外面也太亮了,不像是正常的地球,不,像是地球要爆炸了……我伸手遮著光,這時突然有人叫我名字。我往院子里看,使勁眯著虛焦的雙眼,看見老徐的一張長臉。他三步兩步跑上來。

我用盡了渾身力氣從老闆娘手裡掙扎,撤進屋,使勁關上門,差點兒夾斷她的手指,鎖上,快鎖上。暹音躲在床上,驚慌地看著我,我把食指放在她嘴上示意她別出聲。

這回變成老徐在外面拍門,他罵罵咧咧地說了很多話,最後他重複著:「操!你丫……操……」有人在叫他,催他快走。快走吧,快走。

我靠著門坐在地上,看著暹音。她是真的么?還是我幻想的?摸著臉上的鬍子,十天了?十天了。竟然十天了?

這兒沒有鏡子,我也想看看自己的樣子。我走過去,盯著她的眼睛,太暗了,那裡面沒有我的投影。我摸著她的脖子,光滑極了,她的頭髮依然很香,不像這間屋子裡真人應該發出的氣味。所以你是假的。我掐著她的脖子,她只是半張著嘴,非常性感。我去吻她。她的氣息、溫度、嘴唇的柔軟,都像真的。但仍然有哪兒、很小的地方,不對勁。不想判斷真假。就這樣吧。隨便吧。我鬆了手。

拍門的聲音停止了,我聽著老徐嘟嘟囔囔地下了樓。

「還不如死了算了……」我笑著對暹音說。

她憂慮地看著我,沒出聲。

你也沒話跟我說。

過了會兒,老闆娘又拍拍門,沒好氣地對我說:「飯給你擱地上了。剛你那朋友給了錢。記得吃完了把空盤子空碗拿出來!我這兒一共沒多少碗都被你用了!」

聽著她走了,我才開門。這次,外面只有一盤飯,倒有四瓶啤酒。我拿了,進屋,才看見到處都是盤子,空的盤子、沒有動過的盤子。蒼蠅在飛,啤酒瓶沿著牆放了兩排。

我對暹音說,只有一份飯了。

她還是那麼笑著,像能原諒所有事,她脖子上被我掐過的痕迹已經消失了。

我一邊舉著勺子把飯摁進嘴裡,一邊在哭。被老徐發現了,我得跑,跑到哪兒去?他們不會放過我。誰?她怎麼辦?我在乎她怎麼辦?在乎她我為什麼要跑到這兒來?我不敢抬頭地扒著飯,幾乎把鬍子拉碴的下半張臉浸在盤子里。我怎麼這麼操蛋!

想著罵自己的話,咬開了瓶蓋,一口氣喝掉了半瓶多,那股溫熱的感覺從胃裡慢慢散開,隨著嗝往上揚著。我示威一樣地盯著她,都賴你,賴你……你們……你……還有方丹……渾蛋……

她輕飄飄地靠近我,靠在我肩上。我摸著她光滑的臉,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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