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哪裡 27、來,到我這邊兒來

「來。」

嗯?

她在病床上騰出一塊地兒,拍拍床,笑著看著我。我看著她,也笑了,只是同時感到心裡有個硬塊,壓得我想哭。我躺在她身邊,覺得滑稽。她側身看著我,解開我的領帶和襯衫領口的兩個扣子。她端詳了一陣兒,摸摸我的眉毛,撫下我的眼皮,揉著我的太陽穴和額頭,「你好像很累。」

我睜開眼,費了很大勁兒,說:「我……沒有。」

她又捂住我的眼睛,我感到她正靠近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直到她吻我的嘴,熱的,軟的,小心翼翼。她摸到我的眼淚,停下來,挪開手,看我的樣子充滿焦慮,「看得出你不高興,我能怎麼辦?」

我搖搖頭,懶散地說:「累吧。」

她趴在我身上,我躲在她後面,抓著她的發梢,時間真快,她的頭髮又長了。還是回到那時候,她心裡只有方丹,沒有我。這麼想想覺得真可笑。躺在她身邊,我在心裡恨她,琢磨她。她身上的熱度和自然的氣味溫暖又舒服。

男人們多多少少渴望那些能夠控制他們擺布他們的女人。她們會帶人上天堂又推人入地牢,會笑著把男人們綁在鐵杵上,扣上內側帶鋼針的面罩,再扔進一瓶蟑螂或放幾隻餓急的大耗子,不僅是針扎般的疼,還有一些東西在肆虐地躥來躥去鬧人。可帶人上天堂是多麼簡單,甚至僅僅微笑就足夠讓人如沐春風了。事實是,男人們多數沒娶這樣的女人。女人們也轉頭嫁給了能擺布她們的男人。我本來也這樣渴望著,逐漸不那麼渴了,只呆望著,或許我從一開始就沒做任何可以誘使她愛上我的事兒,從未變過。

以前我覺得《哈姆雷特》那種用朗誦的方式表現痛苦實在是很做作,可我自己心裡就好像在演戲一樣,有著各種反覆的抑揚頓挫的舞台腔,高叫各種比喻和四字成語詠嘆我跟她的關係。想到她對我好是因為她不愛我,她愧疚,我像已經跳下懸崖在空中飄那麼絕望。

「你說兩個孩子應該叫什麼?我沒事兒的時候總在想這個,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你希望他們叫什麼?」

「我先問的。」她孩子氣地說。

我平靜地吐出兩個她寫在紙上的名字。她立刻撐起身子看著我,眼神竟然是在責備我的不老實。如果我們哪怕有一點兒相愛,可能現在都應該雙雙跳起來對罵。我躺著沒動,想像自己正在癱瘓中。

她問我:「你想怎麼樣?」

我笑了,我們在談判呢。

「你會離開我?」

「我幹嗎離開,孩子是我的。」我說。

她探過身,用她的臉對著我的臉,她的鼻尖就在我的鼻尖上方。

「至少會到他們出生?」

「我總得驗了貨拿了貨再走吧。」說這話時,我心裡一驚,我哪兒處理得了兩個孩子啊。只是有相當無聊的自尊在裡頭。

「那就好。」她又像剛才那樣躺在我身上,過了一會兒還哼起了好聽的歌。

我想我們都瘋了,這麼想的瞬間,那些扭緊的螺絲像擰過了一樣又釋然了。她總是能靈巧地躲過我的刀鋒,然後說,「別鬧了。」

我把她拉過來摟在懷裡,她閉著眼睛笑著說:「是誰,孩兒他爹么?」

「你瘋了。」我說。

她睜開眼,那眼神里多少有點兒憂傷。她什麼都沒說,又閉上眼,任我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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