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晚餐 4

我們的院子本來是挺標準的四合院,解放前屬於一個賣席子的商人,四九年他拿著金條去了台灣。之後,院子充公,陸續搬進來很多人,隨著生孩子、來親戚、結婚,能搭蓋房子棚子的地方都蓋滿了小間,人被擠得在縫裡亂竄,整個院子密不透風,一年到頭都有霉味、胡蘿蔔味和油臭。我們家和婁慶家平分了原來院子的東屋,據說,我們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就這麼拼著住的。所以,婁海峰跟我爸說話常常以「咱都老鄰居了……」開頭,滿臉堆笑著就用他新蓋的小廚房堵住了我家的窗戶,連門都險些打不開。

夜裡,常聽見婁慶的後媽發出奇怪的喊聲,一聲聲像被人捅了刀子,我心裡發緊,聽著怕,跑去把我爸搖醒。我說,殺人了。我爸低吼,滾,睡覺去!

婁慶說,那叫做|愛,不信你問你媽去。我問我媽什麼叫做|愛,她給了我一耳光,追著我打我,叫我流氓、兔崽子。婁慶叉著腰挺著肚子在旁邊哈哈大笑。

那時候起,他就對什麼不能說、什麼可以說了如指掌,輕易在規則之間遊刃有餘。說是為了讓我增長點兒性知識,婁慶拿出他爸從南方帶回來的畫片,上面是不|穿衣服、濃妝艷抹的豐|滿女人,她咬著嘴唇,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放在屁股上。「這叫性感!」

懂了「性感」,婁慶不再追著小嵐比劃「猴子偷桃」的動作,改成掀她的裙子或者掐她屁股。我總是盡量擋在他們倆之間,直到跟婁慶打起來。他沖著我喊:「狗剩兒!丫是我妹妹,你丫算個屁,滾!」

他也趁小嵐不在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女的跟咱們不一樣,她們沒有小雞雞。」

「可她是你妹妹。」妹妹不是用來干這個的。

「那怎麼了,又不是親的。等我長大了,就把她開|苞了,然後娶她。」

我不清楚「開|苞」是什麼意思,太陽穴和頭皮底下卻麻麻的,我瞪著他。

「喲,你丫什麼意思?」他看著我,「我爸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以後這小妮子就是你媳婦兒。』」他揪著我的脖領,「怎麼著?你丫看上她了?甭想!」他猛地踹了我的大腿,「看著的,今兒我就把她變成我的人。」

那天下午,婁慶家拉上了窗帘,可他爸媽都還在店裡,屋裡只有他們倆。我在牆這頭聽見了奇怪的動靜,嚷了一句「我要尿尿」就跑出去,沿著牆根溜到我爸放蜂窩煤的牆角,順著坑坑窪窪的牆壁往上爬,鑽進房頂側面的窟窿里,人字形的屋架和天花板之間有個空當,以前為了轟老鼠和貓,我看著我爸爬上去過。我沿著天花板顫悠悠的龍骨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撬開對著婁家的入口擋板,趴在那上面,從小縫裡往下看,勉強能越過頂上放了箱子的大衣櫃看見小嵐的床沿。

床邊露出四條腿,婁慶粗壯的小腿箍著小嵐的細腿,她在不斷踢打掙扎。我想幫忙,那個渾蛋一定在做壞事。我看著屋頂上,除了灰塵只有破爛的席子,要是有塊石頭多好。我正想著跳下去揍婁慶,他突然叫了一聲,從床上下來,抹著嘴。小嵐也站起來了,看著他,猛抽他耳光,聲音脆響。婁慶手背上有血,惡狠狠地皺著眉,嚷著:「你看著的!老子早晚×你!」小嵐還要打他,他伸手擋著,跑出去了。

這時,小嵐抬頭看著天花板,她應該看不見我,我僵著,不敢動,直到她低下頭,重新坐在床邊。我聽得見她努力壓抑著的哭聲,像垂死小動物發出的嗚咽,她抹過眼淚的手放在膝蓋上,攥著拳頭。

我從房頂爬下來,婁慶還在水池子邊兒沖嘴,我從後面猛推了他一把,聽見他腦袋撞在水管子上,撒腿就跑。回家不僅被婁慶堵在我家門口大罵,為了這一身灰,我媽還不由分說抄起掃帚把我揍了一頓。

夜裡,我一直聽著牆那邊的動靜,希望聽見她輕輕敲牆板的聲音,想安慰她,具體方案其實沒有。夢見她傷心的哭聲,結果也只是坐在她的床邊發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