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愛情 44

我問她:「明天去辦手續?」她想了想,說:「跟她們都說好了明天回學校。」

「哦。」我說。

「著急么,你?」她問。

「沒有,只是心裡掛著這個事兒。」我說。

「是么。」她說。

我說的話或我做的事,在她看起來,都顯得挺冷漠吧,似乎一個勁兒地想快點結束,沒什麼挽回的意思。我那些反反覆復的難受,一點兒也沒告訴她。她心裡的難受,我所能體會的大概也遠不到十分之一。

早上,先送她去她以前做畢設的實驗室,她那個煩人的女老師看見我們,笑著說:「你怎麼還纏著她啊。」所有認識我也認識她的人,除了我老闆——都會因為喜歡她而討厭我,他們都露出一副打心眼裡希望我們分開的樣子——除了我爸媽。以前她實驗室的人總說「老婆」是「鮮花插在牛糞上」,說我是「老牛吃嫩草」,每次看見我在樓下等,總對「老婆」說,牛兒又來吃草了啊。我心裡很火大,其實我比「老婆」只大了一歲而已。

我對「老婆」說:「你中午跟她們吃飯吧?」

「你也來吧。」她說。

「那樣你們說話不方便吧?等快回家了往實驗室打電話吧。」

她嗯了一聲,很輕地說:「那你中午好好吃飯。」

我笑著點點頭,對她擺擺手。她讀了研的同學在旁邊笑話她:「喲喲喲,老夫老妻了啊。」

我們的失誤,大概正是年輕輕就結了婚吧。本該徹底去發發神經愛一回,卻直接轉入了生活,所以才會弄成這樣。

回到自己的實驗室,還被師弟們叱了一頓。連老闆進來都說:「啊?小韓回來了?怎麼不帶她過來啊?」到了中午,還是沒去吃飯,在走廊盡頭的廁所里打開窗子抽煙。出來正看見「老婆」拎著一袋橘子一類的東西走過來,我看見她,立刻抬手聞聞身上是不是有很重的煙味。

她說:「我在外頭都看見你抽煙了。」

我連忙問:「你們吃飯吃完了?這麼快?」

「我猜你大概不會好好吃飯,過來看看。」她說。

我在褲子上抹抹手,說:「我本來這就要去……」

在路上,我騎車帶著她,有點小風兒吹著,讓她坐在前樑上。我挨著她說:「好像以前。」

她抬頭看著我笑著說:「嗯。」握著我的胳膊,「快快快,駕駕。」

我喜歡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喝粥。把頭髮別在耳朵後面,握著小白勺,左手把垂下來的長頭髮摁在胸口上。看著她,一直一直,逐漸心酸起來。

晚上,實驗室的師弟們請她在招待餐廳吃了飯,打車去錢櫃。我說:「你們可真是豁出去了。」他們反倒理直氣壯地說:「下次人家回來不知道哪年了。」「還不是因為你太慫了么,一年賺不出兩張機票錢。」「老婆」在一邊聽著壞笑。

非要我們對唱不可,什麼《明明白白我的心》《知心愛人》之類的……她一開始還笑,等他們非要我唱《我願意》的時候,她忽然臉色一沉。我說:「不唱了,你們真鬧。」

我寄了MP3給她以後,有一次打電話給她,她還問我:「你聽見什麼了么?」

「聽見什麼?」

「你唱的歌啊。我老聽呢,下回還要錄啊。」她笑。

可後來忙著別的事情,沒再唱歌給她。

結婚之前,我們看電視里《夫妻劇場》那類節目總問人家為什麼喜歡對方。

「老婆」問我:「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說:「因為你人好,跟你在一起開心。那你為什麼喜歡我?」

她想了半天,想得我都心裡直發毛,這才很認真地說:「雖然你長得不好看,可你聲音還挺好聽的,閉著眼睛也會勉強覺得你是個帥哥吧。嘿嘿。」

為什麼一定要把「雖然」什麼的說出來……

師弟們硬把麥克風塞在我手裡,我低著頭開始唱,連大電視也不看。她很快就出去了。我把麥克風扔給了師妹,說:「你接著唱吧。」她很高興地唱起來。坐在門口的師弟扽著我,說:「你們沒怎麼吧?」「沒事沒事。」我緊著追出去。

她在一個角落裡哭。我撫著她的腦袋,安慰小孩兒最笨拙的那種方式,什麼都沒說。

她問我:「你有沒有為自己做了什麼決定而後悔?」

「有啊。」

「是什麼?」

「讀博唄。要是……已經跟你一起出國了吧?」我說,忍不住去摸褲兜里的煙。她頓時撇了嘴,我立刻說:「別哭啊別哭了……」

可她不聽話,我連比劃帶哼唧地唱:「兩隻老虎兩隻老虎,一隻沒有尾巴,一隻沒有耳朵,真奇怪啊真奇怪。」

她哼了一聲。還是有淚。

「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我的手指都在耳朵邊兒撥弄來撥弄去。

她呵了一聲,我卻忘詞兒了,只好改唱,「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他們活潑又聰明,他們調皮又靈敏,他們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綠色的大森林……操,又想不起來了……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哦,可愛的藍精靈,哦,可愛的藍精靈……他們齊心合力開動腦筋斗敗了格格巫……」正要宣布徹底想不起來了,她卻呵呵地笑起來,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拉著我的胳膊,我們靠得很近,她抬頭看著我:「我……你還是唱《我願意》唱得好。」

我在她耳邊很輕地唱著……唱著,她慢慢摟住我,「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裡……」感到她哭了。

那天晚上,我們做|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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