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的前世今生

我繼續寫專欄,關於女人的故事講到了白素貞。在我們兒時的記憶里,一部《新白娘子傳奇》講述了一段刻骨銘心的人妖之戀。而舊版本的故事,發生在蘇杭,西湖,斷橋,煙雨時節。百年修得同船渡,一柄傘延續了邂逅,然後做了人間夫妻。白素貞的夢很簡單,不過是想做一個尋常的人。然而世事難料,放棄成仙的白素貞最終現出原形,死在心愛的男人手裡。雷峰塔起先只是法海令人搬磚運石所砌,後來許仙化緣,砌成七層寶塔,將白素貞永鎮塔底。不過是愛一個人,卻被他親自修理。不管曾經多麼恩愛,即使你曾為他付出了全世界,也是枉然。換成其他男人,明知是妖,也不能恩愛如常了吧。難怪《聊齋》里,狐媚子和書生的結局總是「天亮說分手」。除非愛得很深,很深,深到不忌諱非我族類,深到無論你是什麼都無所謂,深到恨不得我亦是妖,與你共背了罪。

我和Daniel又何嘗不是如此——兩個世界的人,愛得不夠深,沒有深到能容忍一個已逝之人。

那一日,在斷橋,白素貞選錯了人。或者說,錯的是她自己——她沒有妖的決絕,竟有人的痴纏。

而在我與Daniel的愛情里,錯的又是誰?是我不該撿起異國之戀,是我不該深陷進去,是我不該詛咒他下地獄?

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聯繫Daniel,再也無法看到他,再也不會聽到他哪怕說一句話。於是在寫完女人的專題後,我開始了無期的旅行。

我回到了麗江,再次來到徐志摩的客棧,念著那句「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只覺得造化弄人。

想起我和Daniel相遇的一點一滴,從我跳拉市海,他把我拖上岸,一本正經地對我講「珍惜生命」,而我煞有介事,厚著臉皮說「我只是試試水性」,到他在電話里號啕大哭,這其中的點點滴滴,我從未忘記。

徐志摩說我比上次來的時候沉穩多了,多了一份內斂。內斂?這是Daniel的品質——也許是我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影響了。

我把我們交往的點滴都寫了下來,放在空間里,內心還是希望他能看到,雖然他不一定懂得。

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停留了太久,走的時候絲毫不覺;有些人只是停了片刻,一走卻牽動了你整個相思脈搏。

老於看我念念不忘,勸我去找Daniel,不管怎樣,爭取過才不會後悔。我了解Daniel,我知道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

徐志摩對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用這首詞的這兩句作為客棧的對聯嗎?『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每一個人都有一段割捨不了的故事,望穿秋水,望斷高樓,腸斷心悲。你回到麗江,說明你忘不了,你割捨不下。對你如此,對他也是一樣。」

所有人都勸我找回Daniel,連朱葉生也這麼對我說。

我忍著,不把相思說破,旅行歸來,再也不讓自己去碰觸那根弦。

生活日復一日地過著,於維維生了個男孩,取名於念。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念想,是想念還是挂念,是不念還是雜念?

兩年後,父母繼續逼迫我相親,比前兩年有過之而無不及。悲催的是好男人怎麼越來越難碰上了?雷人的相親層出不窮。連小於念都知道我的糗事了,見到我就叫「瓜子、瓜子」。有一次,被老媽趕鴨子上架到了相親地點,等了一個半鐘頭才見到傳說中高學歷、高地位的極品男。對方是個三十八歲的離異男,請我看了一場電影。我記得因為是團購價不能看3D電影,他和服務員吵了半個小時。我站在一旁接受服務員殺死人的眼神,彷彿在說「到底有多差啊,找這種摳門的男人」,讓我恨不得當場遁地走了算了。

做人最重要的是厚道,我還是和他看了一場電影。電影院人很少,卻有幾個女人從我面前過來過去,時不時瞄我一眼,看得我渾身難受。電影放映結束,唯一的零食——一包洽洽瓜子還沒吃完,離異男很大方地對我說:「還有一點兒,你帶走吃吧。」

我頓時石化,很久沒反應過來。還沒等我回過神,他又說:「我媽跟我姐剛才看過你了,她們覺得你嗑瓜子的動作太大,不適合當我們家兒媳婦。」

我僵住了,本來還想說「我覺得我們更適合做朋友」,話還卡在喉嚨就被人給堵回去了。等我反應過來,那個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中年婦女已跟他一起走了,我手裡還拿著一把瓜子。

我講給老媽聽,勸她老人家不要再給我張羅對象了。老媽回我一句:「你要往好里想,這麼極品的都遇到了,下次肯定會更好。」

我暈倒。

下一次經不住老媽威脅,我再次赴約。見面倒是沒什麼,回來之後也沒有聯繫。我當沒有希望,可是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

「你是竇靜文吧?」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

「××?」經過他提醒,我才想起來。

「我為你寫了一首詩。」

「嗯?」

「我為你寫了一首詩。」

「在哪兒?」

「我為你寫了一首詩。」

「我知道,詩在哪兒?我去看。」我壓抑住不耐煩的怒火。

「啊,天空,你照射的陽光里,住著一個女子。她年方三十四,不胖不瘦正好四兩肉。我第一眼見到她——」

我差點兒吐出來,從此之後再也不敢接他的電話了。

從前為了假婚買的一些嬰兒用品,如今終於有用武之地了,我準備把它們送給小於念。來到老於家,我卻看到了早已和於維維沒有聯繫的劉凱。

劉凱說:「我可以給你一筆撫養費,足夠你用到於念大學畢業。你不能剝奪他認回親生父親的權利。」

於維維護著小念說:「小念不是你的孩子,跟你沒有關係,你不要再來了。這孩子是5月份出生的。那時我們已經有一年多沒聯繫了。你別再打擾我們的生活了。」

我走過去,把小念摟在懷裡,抱著他進屋。小於念一直喊「爸爸,爸爸」,於維維聽了一定難過死了。原來,小於念這麼小就知道不能沒有父親。

劉凱走後,於維維進來。原來是陶剛去找了劉凱,讓他誤以為於維維有了他的孩子,來找孩子認祖歸宗呢。

「陶剛也是真的在乎你,看你一個人不容易,才找劉凱的。不然他也不會明知自己不是個兒,還去暴揍劉凱吧!」

老於說了句「無聊」。

小於念咿呀著稚嫩的童音「爸爸,爸爸」地叫著,我看到了於維維眼神中的脆弱。

「你準備怎麼辦?」

「把小於念帶大,別的我沒想。」

我看不得於維維從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變成一個無所欲求的師太,勸著:「別死心眼兒,以前你不是這樣的。小凝子都回頭了,現在哪次來不面帶笑容?就像你說的,偷來的幸福也是幸福,妥協來的幸福也是幸福。你就證明一次又能怎樣?皆大歡喜不好嗎?他放不下你,又恨你;你放不下他,也恨他,你們這是何必呢?」

「還說我,你相親沒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吧?老太太都滿意了,你還不滿意——你是心裡放不下吧?」

我們兩個人都是這樣固執。

我和老於約定一起去體檢,書上說,每年都要體檢一次。像我們這把年紀,未老先衰,最需要知道身體狀況。

一周後,體檢報告出來了,並沒有什麼大問題。我近來總覺得乳腺脹痛,問醫生是不是囊腫,醫生卻告訴我可能是乳腺癌。這種疾病在40~60歲的女性中發病率較高,但是也在慢慢波及30多歲的女性。歌手阿桑因此喪命,我最喜歡的演員陳曉旭也翩然而逝。娛樂圈中的蔡琴和汪明荃因為發現及時,做了切割手術,算是保住了性命。聽醫生對我講著乳腺癌的可怕,想著娛樂圈中許多名人因此而去世,我突然害怕起來,害怕就這樣離開這個戀戀不捨的世界。

我做了檢查,過些天來拿報告。

於維維安慰我:「吉人自有天相。」

「呸,你以為拍電視劇啊,這句話就等於節哀順變,詛咒我啊!」

「呸,烏鴉嘴。你不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嗎?還信這個啊?」

「我——好你個於維維,你終於抓到我的短了。」

「說真的,你得考慮後事了,沒準哪天突然掛了,我們連遺言都沒聽到,多可惜。還有那些沒見到的人,趁早見,晚了就沒機會了。」

彷彿交代後事一樣,於維維囑咐我。

自從知道自己可能得了乳腺癌,我每天患得患失,就怕自己突然掛掉。我不敢告訴父母,默默地把賬戶匯總,把密碼寫在本子上,交給於維維,要她等我死後交給我父母。

「傷心嗎?難過嗎?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我幫你完成。」於維維問我。

我只想再見一眼Daniel,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過我。不過我傷他那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