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離開麗江回老家

飛機降落,又轉了大巴,當車子一路沿著熟悉的街道離家越來越近的時候,我終於「近鄉情更怯」,怯的不是許久未歸的陌生感,而是害怕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圍著我狂轟濫炸。一路上我都在想再編一個什麼新謊,既能讓老媽臉上有光,又能保住自己。

年紀大了就是煩惱多,尤其是大齡單身女青年,你都不知道那些閑得沒事幹的街坊鄰居為啥都那麼關心你。

果然,聽說我回來了,我大姑、二姑和小姨早早地便在我家守候,說是伺候我媽,其實為了「順便」問問我的事兒。我何德何能,讓諸位長輩如此操心?

「豆子回來啦,這一路的,快歇歇!」

我先到老媽跟前慰問:「媽,對不起,您罵我吧!要不是我掛電話,您也不會摔倒。」

「傻閨女,趕緊把飯吃了,我都沒事了,你回來媽就高興。」

說著說著,老媽眼角還濕潤了,我頓時為自己多年的沒心沒肺感到羞恥。老娘好,才是真的好。

「媽,您的命令我敢不聽嗎?這次,就算您趕我走,我也不走了!」我得先把老媽哄好了。

「你說的,可不許再蒙你媽!」

「好,好!」

「豆子,快,大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醬豬蹄!」大姑樂呵呵地端來飯菜,剛熱好,還冒著熱氣。

小姨連座椅都給我拉好了,讓我坐下。

回家的感覺真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路趕過來,肚子還真餓了。可是看到豬蹄,我忽然想到了朱葉生的臭腳丫,噁心得吃不下。

「大姑,有沒有清淡一點兒的?我早飯還沒吃,這麼油膩吃不下啊!」

「有,有,還有一盤萵苣炒肉。」小姨應聲道。

小姨把菜端到我面前,我一看,這不是豬肉嗎?死朱葉生,你的音容笑貌怎麼總出現在我面前?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我三下五除二將豬肉吃了個乾淨!

大姑、小姨和老媽還一邊說:「慢點兒吃,又沒人跟你搶!」

我還沒吃飽喝足,大姑就忍不住問:「豆子,你回來了,葉生呢?你們什麼時候舉行典禮(在我家指舉辦婚宴)?」

我一口飯還沒吞下去,猛地被嗆了出來。我這才剛進家,她們就這麼迫不及待了。我看到老媽眼巴巴地等我給答案,連老爸都豎直了耳朵,於是,我把路上早已想好的謊話編出來:「媽,聽了您老人家的指示,我決定到美國先拍了照片,回來把證領了。酒宴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法律上承認,您不就放心了?」

「那他也得回來啊!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再不生孩子就沒機會了!」大姑說。

「就是!我們村的大寶他媳婦兒,嫁過來五年了肚子都沒動靜,一開始到處尋藥方,現在正鬧離婚呢!沒孩子,女人還有什麼地位!」小姨補充道。

我傻笑一下,繼續扒飯吃。

晚上,我媽想了老半天,終於憋不住問我:「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美國?媽這腿腳也不方便,你一個人去我又不放心,要不,讓你爸跟你過去?」

「媽!爸過去您怎麼辦?不能天天麻煩大姑。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別說去美國,就是去月球我也迷不了路。放心,我拍張照片就回來。」我想盡辦法寬慰著老媽的心。

「不許胡說,多大年紀啊,我閨女年輕著呢!」老媽自己可以說我不小了,說我老姑娘,就是不允許別人說,甚至連我自己說都不行。

天下的媽,多偉大啊!

第二天,我到街里的商店買做菜的調料,一路上的見聞可感可嘆。

先遇到二奶奶,她老人家說:「豆子啊,你該結婚了吧?」

再遇到鄰居王嬸,見我打招呼就說:「豆子出息,找了個好人家。」似乎沒說完,又加了一句,「還沒結婚吧?別拖了,趕緊辦吧,你媽可操心了!」

一路走到商店,商店老闆娘說:「喲,豆子回來了?你媽天天念叨你呢!是不是回來辦喜酒啊?」

我傻笑著,附和著,從此再不敢出門,天天窩在家裡。

過了幾天,老媽又開始催我:「你什麼時候去美國啊?不是需要辦什麼護照嗎?你快點兒辦啊,這是大事!」

在家的日子,夠清閑。沒有工作,沒有同事朋友,人清靜得只能胡思亂想。終日在親友「結婚」的催促下,腦子要爆炸了,我還必須表現得很溫柔、很禮貌、很樂意。老媽一天三頓地催,我一天三次地逃避,在躲貓貓的遊戲中度日如年。

一日,於維維打電話讓我上網。我跑到鄰居家,剛上線,請求加好友的小喇叭便滴答答地響。我點開一看,是陌生人,就點了拒絕。過了一會兒又來了,我點開一看,認證信息寫著「是我,Daniel」。原來是ABC,他不是不聊天嗎?竟然為我破例,難道有想法?不過他不是我的菜,我便不再多想。

加了之後,他發來一句「謝謝」。

這人就是客氣,禮貌太多。我也跟他學:「不客氣。」

於維維上來了,找我約一篇稿子,寫一個失戀女人的狀態。我呸了一聲,破口大罵:「有病吧你!你這不是在傷口上撒鹽嗎?虧我一直把你當成好朋友!」

不知怎的,兩個對話框給弄串了,我將這句話發給了Daniel。意識到發錯了,我趕緊道歉:「對不起!」又發了一條「不是說你」。我看他一直沒有反應,猜想這時候他準是一臉的莫名其妙,皺起眉頭不知該作何反應呢。

直到我說了「發錯了」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打著字,發來一條「你們關係一定很好,不然你不會這麼生氣,可是再生氣,也應該保持平心靜氣,女孩子生氣不好看」。

這段話,他一定是斟酌了好久才發過來的。我和於維維聊得正high,早忘了他還在網路的那邊。乍一看,我便有些生氣,這不是說我彪悍,沒有女人樣兒嗎?可仔細一想,人家說得夠委婉了。儘管這樣,我也覺得他多管閑事,咸吃蘿蔔淡操心!便發了一句「對好朋友就要真性情」。

他無話可說,發了一句「OK」。

我把他晾在一邊,繼續和於維維胡侃。於維維談起她前夫。

「他哪點兒都好,偏偏是個媽媽寶。他媽指著太陽說是月亮,他都深信不疑。我當年還看上了他的孝順,現在我知道了,女人啊,找男人一定不能找太孝順的,有老媽就沒有老婆了。豆子,你以後要擦亮眼睛,這找男人啊,其實也是找婆婆。」

「別嚇我了,看過《當婆婆遇上媽》後,我已經被嚇得受不了了,你再煽風點火,明天我就出家。」從前總覺得電視里演那些家庭矛盾是嚇唬未婚人,現在真覺得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

「我已經不相信愛情了,也不相信婚姻。法律能保障什麼?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法律能培植活嗎?」

「那你信什麼?」我問。

「錢。只有錢實在。」

我掰著手指頭算,四年校園戀,我工作三年他讀研三年,兩年美國讀博,三年紐約工作——一段長達十二年的愛情不是也夭折了嗎?

如果是十二萬塊錢,我也能給父母蓋棟小洋房了。還真是錢實在!

「他還騷擾你嗎?」

「時不時過來想要跟我過夫妻生活。我傻啊,都離婚了。他背著老太婆偷偷給我送花送項鏈,東西我照單全收,人我不要。」

「一場婚姻能改變一個人。」以前的於維維哪有這個心眼兒啊!

這時,好久沒發來消息的Daniel點了一個抖動框。我比較討厭別人抖動,就回抖了一個,說:「突然抖動會嚇到人的。」

他很抱歉地說了好多句「Sorry」。

看他啰唆又討厭,我發了一句「沒關係,我下了,以後聊」,然後設置了在線對其隱身,和於維維繼續胡侃。

於維維提到他們公司有一個到無錫工作的機會,領導有意派她去,她卻不想去。

我一想,我們家在江陰,我滿腹學問,在江陰這樣的三線城市根本無用武之地,還是就近到無錫去找個工作。於維維一來,我正好有伴兒了,於是便忽悠她來。

回到家,因為要趕於維維約的稿子,我攛掇老媽拉了網線,這樣生活便不再單調。有人來,我可以回一句「我要趕稿子,先回屋了」,然後一頭扎進裡屋。他們不走,我就不出來。

聽說我回來了,高中同學燕姿來看我。她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就嫁人了,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彼此的道路不同,話已經說不到一塊兒了,只能揀共同的話題,說說那些幾乎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老同學。

「魏雪當年多威風啊,是咱們班男生心目中的女神,你猜現在……」

我正準備表現出一臉疑惑外加一臉強烈求知慾的時候,她接著自己的話說:「離婚之後懷孕了,聽說又要復婚,村裡傳得沸沸揚揚。」

在我們這個窮鄉僻壤,嫁了人的婦女只有一項娛樂生活——嚼舌根,想不到跟我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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