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陪ABC守雪山

玉龍雪山,麗江市的一大景點,許多電視劇都在此拍攝。據說,隨著時令和陰晴的變化,雪山風景變幻莫測——有時雲蒸霞蔚,玉龍時隱時現;有時碧空如水,群峰晶瑩耀眼;有時雲帶束腰,雲中雪峰皎潔,雲下崗巒碧翠;有時霞光輝映,雪峰如披紅紗,嬌艷無比。

「這是北半球最南端的大雪山,高山雪域風景位於海拔4000米以上,以險、奇、美、秀著稱於世,氣勢磅礴,玲瓏秀麗。」他說。

「你是學地理的?」我諷刺他。來看就看,還整得自己跟百度百科一樣。

他羞了,大概是覺得自己獻醜了,解釋說:「昨天晚上在網上查的,特意背了一下。」

「你昨天就琢磨要來雪山,因為一個人無聊,所以故意買了早點賄賂我,其實是想要我陪你來玩。」我說出自己的猜測。

「NO!NO!」他一臉莫名其妙,好像我的想法太奇怪了,他慌張地解釋起來,「我擔心你心情不好,不吃早餐。把自己悶壞了不好,要出來玩玩。我想,這裡你一定沒來過。」

「詩人志歲在《玉龍雪山腳下暖筆兼示愛女聞娃》中這樣寫道:『玉龍名山,終年雪與天齊。雲不戀峰,嶺嶺若洗;巉岩如劍,疑是風劈。正苦萬里無生機,不似南國活地。泠流引我向人寰,驀爾驚醒,猛然詫異——但使身邊有泥土,不經意間,芳草萋萋。』玉龍雪山是納西族及麗江各民族心目中一座神聖的山,納西族的保護神『三朵』就是玉龍雪山的化身,至今麗江還舉行每年一度盛大的『三朵節』。」

跟我掉書袋,小巫見大巫了!我曾經在編一本旅遊書籍的時候,編到雲南的風景,關於玉龍雪山這點兒知識全是那時覺得好玩背下來的。一想起背知識,頓時覺得自己老了許多。小時候古詩詞背了一麻袋,現在忘了兩麻袋,吃的全是老底。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伸出大拇指說:「厲害!」

「這算什麼!《春江花月夜》那麼長的古詩我都背得下來。」

「張若虛。」

「你也知道?」

「我媽媽在美國教中文,所以我懂一點兒。」

難怪他的普通話說得這麼好,雖然有那麼一點兒彆扭,可能是因為剛到中國,還水土不服。這幾日,我發現他的中文越來越好,便不敢隨便掉書袋了。

他讓我趴在雪地里側身照一張,而我一身火紅的衣裳,與白色的背景相得益彰。只是那個動作實在太難擺了,害得我摸了一手的雪。

他拍攝的時候特別專註,沒有了往日小男孩般的活潑幼稚。被凍得通紅的高鼻樑,在雪山映襯下,顯得很英俊。想到他一路的關心,我琢磨著是不是從國外回來的人都這麼好心?他的關心讓我感覺很溫暖。我看著他,小夥子穿著藍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件純黑色的外套,頭上戴了一頂小黑帽,脖子上系著黑色的圍巾,牛仔褲也是深黑色的,腳上蹬著一雙系帶的黑色靴子——整個人埋在黑色里,卻和雪山的白相映成輝。

「把相機拿來。」我命令道。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相機,遞給我。

「站那兒別動,臉側一點兒,45度角,下巴抬高一點兒,仰望著天。注意,角度是45。」我像個攝影師似的擺弄著他,為剛才高難度的動作報仇。

咔嚓,一張玉照成形了。我掃了一眼,他的側臉很好看,有點兒文藝范兒。如果倒退幾年,說不定我就動心了。

「聽說雪山的景色一天之中各有不同。」當我們爬得全身出汗站在半山腰休息的時候,他說。

「是啊,我記得以前做過這個專題。凌晨的時候,山村還在酣睡,雪山卻第一時間迎來了曙光。封頂染上晨曦的光,朝霞映著雪峰,雪光和霞光交相輝映,特別美。傍晚,夕陽下山,落日的餘暉透過山頂,雪山像一位身披紅色霞衣的少女;月出的時候,星光閃爍,月光像白紗帳,雪山躲在月光中進入夢鄉。如果有機會,真想看全了。可惜要在這邊待上一天,會受不了的。」

「為什麼不守著雪山,從傍晚到黎明?」

「你精神好,姐姐我老了,守一晚上准成殭屍。」

他聽我這麼說,竟然生氣了,跟我叫囂:「不要總說自己老了,你看起來才二十幾歲,很年輕的!年齡又能代表什麼,只要心態年輕,永遠都不會老!你再以姐姐自居,說自己老,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大笑。

「你不理我正好,我還嫌你煩人呢!」我假裝生氣。

他扭過臉去,擺弄著相機,拍別處的風景,不理我。真生氣了?小氣鬼。

「溫嘉琦,小氣鬼!」

聽到我喊他的名字,他回過頭來,看我對著他大笑,覺得被戲弄了,害羞地笑著。忽然,我覺得傍晚的雲霞染紅的不止是雪峰,還有他的臉頰。

「以後只許叫我嘉琦!」他擺出一副大男子樣,命令道。

「還是喊你Daniel吧,那個名字太文氣,叫多了更顯得你柔弱。」

「我朋友都叫我Daniel。」

「你洋氣,你國際范兒!」牛什麼牛啊,英文字母全是我們的漢語拼音。

「看!」他大叫著。

傍晚時分,落日紅彤彤地映著雪山,火燒雲變幻莫測,形象各異。白色的雪山在霞光的照映下,像嬌羞的新娘披著紅色的頭紗。

他拿出相機,這次讓我45度角俯身,做心事重重的少女狀。

忽然,我想起一首詞:「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溫庭筠的這首《望江南》,也是徐志摩客棧截取的詩句,用在此時恰如其分。

詞里,一位思婦在江樓上期盼丈夫歸來。然而眼看一天又過去了,千帆已過完,伊人仍不見,只有那落日的斜暉默默無語地照著那悠悠的江水悠悠地流。說不出的幽怨,道不盡的思念。而在低頭45度角俯視的時候,落日的餘暉在眼角閃耀。我在咔嚓的那一下想到了朱葉生——此生最愛的愛人。我等得冬天走了,春天來了,他卻還是那麼遙遠。

一座望夫崖,是多少女人的相思淚!

或許,閃婚閃離、情不比金堅、搭夥過日子的模式才適合現代人——就算失去,也不痛。

Daniel看我陷入了沉思,咔嚓完了,我還是45度角。他沒有叫我,繼續拍著,不知道是拍景色還是拍我這個不稱職的model。

天越來越黑,空氣越來越冷。為了暖和一點兒,他開始教我跳踢踏舞,手舞足蹈。他說踢踏舞的旋律像一首歌,於是自告奮勇唱起來。那是一首英文歌,旋律歡快。我鼓著掌,將踢踏舞跳成了踢鞋舞。

我們看見月亮出來了,高興得像撿到了一百萬。我指著天邊說:「快看,快看!」

他拿出相機拍攝,我在旁邊大喊大叫:「那邊,那邊,那邊美!」

月光灑在雪山上,泛著亮光。月亮像最奢侈的燭光,點在最高的天空,底下的人那麼幸福地相依相偎。曾經,我和朱葉生走在學校的操場上,十指相扣。月亮跟著我們的腳步,照著我們頭頂的天空。朱葉生說:「我把最奢侈最美的燭光都獻給你,就像我把一顆完整的心交給你一樣,毫無保留。」當時我被甜言蜜語騙得團團轉,現在想想,最奢侈的燭光不是只獻給一個人的,他整個的心又何曾是全部獻給我的?

終於站得累了,我們找到一條幹凈的長椅。他把圍脖解下來,墊在長椅上,說:「這樣就不會很涼了。」

「不要了。風一吹,你不是很冷?」忽然覺得他並不是我看到的小孩子,他還是有很多成熟的地方的。

「男人沒有怕冷的!」他沖我笑笑,笑得我心裡一暖。

「你坐一半,我坐一半。」我把圍脖鋪開,鋪得長一點兒,我們坐在了一起。

在這樣的夜裡,在失戀又遭遇已婚男人的欺騙之後,我和一個小我兩歲的男生坐在雪山上等待月出,等待黎明。

我把外套的帽子使勁在頭上裹緊,他也把他那黑色的外套帽子裹在頭上,我們只露出巴掌大的臉。因為冷風,因為凌晨的寒冷,我們慢慢地越挨越近。雖然身體的距離近了,但我發誓,我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後來,我的手即使放在口袋裡也凍得厲害。我伸出手來,不停地搓,摩擦就會生熱,就會不冷了。我讓他也這樣做。

我們搓著手,看著對方,大笑。

「女孩子手冷的時候……男孩子不幫她焐手是不是……是不是不解風情?」他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問我。

「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你重口味啊!」我大笑。

「我是覺得,有男人在就不能讓女人受苦,所以……但是因為你和我不是太熟,所以……」他解釋得語無倫次。

「所以對陌生人不好下手。」我又笑他。

「你為什麼要辭職?為什麼來到麗江?為什麼要跳河呢?」他忽然轉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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