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今·十六

江天回來那天,顧雲聲特意叮囑鐘點工買了菜再做菜,準備晚上回家吃飯。菜色和口味都交待好,他就去了片場。

今天的計畫很松,幾場戲場面也很小,顧雲聲到場的時候只見到執行導演在忙碌。

明粲正好在上戲,對戲對得好好的,發現顧雲聲來了,眼神一轉人一愣,立刻被喊了「卡」。

見狀顧雲聲掉頭就往角落裡的工作間走,也不管明粲的目光直勾勾地朝自己投來,目光灼灼,似有千言萬語。他在房間里待到下午,接到吳蓉的電話,說白翰來了,有一場戲不滿意,請他過去商量怎麼改,他這才又回到片場里。

幾天不見,白翰明顯是瘦了,眼底發黑,下巴到鬢邊都是淡淡一圈青色,一看就是沒好好收拾自己。臉色不好,神情更差,嘴巴死死抿著,嘴角邊就留下深刻而扭曲的紋路。平時這麼知道修飾的人,現在上身穿一件皺得要成腌菜的深紫色襯衣,帶一條黑色的圍巾,愈發是顯得面色如鐵。

這樣的白翰就差直接在頭上豎起一個「我咬人,別靠近」的牌子,而顧雲聲看了看四下,發現眾人顯然都和他有著類似的看法。吳蓉正朝他使「救命」的眼色,顧雲聲心裡暗笑,知道今天要做靶子了。

他鎮定自若地走上前,只當看不到白翰的表情:「白導演,找我有事?」

「嗯。」白翰低低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把手上的劇本揚了揚,「我今天過來重看了一下劇本,一四八、一四九的台詞寫得狗屎一樣,改掉。」

說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劇本往顧雲聲懷裡一扔。顧雲聲看了他一眼,還是沒做聲,看了看,點頭:「哦,這段是你寫的不是嗎。我來改好嗎。」

本來還強作鎮定各忙各的眼觀鼻鼻觀心的一群人在這句話之後,似乎有了一點無聲的蕩漾。顧雲聲瞄到明粲咧嘴要笑,狠狠剜了他一眼,示意他別觸霉頭。白翰接到顧雲聲這句不冷不熱的骨頭,倒也沒發火,還是很不耐煩地說:「那也是狗屎,叫你改你就改。」

顧雲聲態度良好地微笑:「那請白導演多指點兩句,是怎麼改,你要什麼效果?對話是要擴寫還是乾脆刪節?就地改還是另起爐灶?」

這時吳蓉在一邊接了個電話,匆匆送到白翰手頭,白翰接電話前冷冰冰說:「我付錢給你,你連這個都要問我你還做什麼編劇?」

顧雲聲怎麼不知道他是故意在找茬,就是沒理他,低頭去看劇本上他說要重寫的兩場戲。剛看了一頁,就聽到高跟鞋的聲音朝他走過來,目光一別,就順著那雙美|腿往上看,看見蔣笑薇的臉。

「哦,怎麼今天大家都過來了。」顧雲聲壓低聲音,「林況呢?」

「在和人說話,稍後就過來。」蔣笑薇微微一笑,也是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你怎麼回事?最近林況事情多,你也辛苦了吧?」

「也還好……習慣了。也忙不了幾天了,他一走我就跳槽,另家經紀公司請我去做總監。」她低著翻著手上的文件夾,拿出兩張請柬來,「林況這周末擺了兩席酒,請你賞光啊。」

「哦,那也恭喜你……」顧雲聲一愣。

她飛快地抬了一下頭,眼睛裡似有淚光:「沒辦法,我也不想走,但是林況這一甩手就是一兩年,在那個人手底下,我是絕對不做的……」

顧雲聲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人往高處走嘛,林況肯定也是為你高興。咦,我一個人,你給我兩張喜帖做什麼?」

「他說給你兩張,要你帶人一起來。」

顧雲聲一愣,繼而反應過來,笑眯眯把請柬都收下:「哦,那好,等下我親自謝他……」

他們聊得正投入,沒留意白翰已經掛了電話,臉色陰沉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說:「蔣笑薇,你的確不歸我管,但你記得你工錢還是我在開。誰教你這個時候談私事的?不想做現在就可以滾。」

蔣笑薇被他嚇得一僵,臉色變了,低下頭不敢吭聲。顧雲聲沒想到他發邪火到連蔣笑薇都去刁難,也冷笑了一下,扭過頭甩了一句:「林況結個婚,你就看誰都瘋狗一樣撒無名火,有意思嗎。就你白大導演能男男女女的勾搭,他找個好女人結婚怎麼了。」

他只管說,蔣笑薇拚命在背後拉他袖子也不理。白翰沒想到真的有人敢在他面前把林況這件事情挑明了,身子微微一晃,咬牙切齒地說:「真是了不得,要是每個同你睡過的你都管,你還做什麼編劇,一心救苦救難等著吃香火吧。」

他聲音說大不大,但絕對足夠近旁一圈人都聽見了。別說顧雲聲一下子沒想起,凡是聽到這句話的細細一琢磨,等明白白翰是在說顧雲聲和林況,都統統傻掉了,又什麼都不敢問,手頭上還在做事,耳朵卻是都早早地豎了起來。

多少年的陳年舊事被他這麼揪出來,顧雲聲起先都愣住了,根本沒想到白翰連這種八百年前就沒在乎過的陳醋都在喝,或是根本就是來摔耳光的。顧雲聲愈是覺得此人氣急敗壞到了極點,反而笑了,慢悠悠地說:「那幸好你沒這樣的閑暇心,不然是做陀螺都周轉不來了。」

看著白翰臉漲得發紅,彷彿連頭髮都要立起來,顧雲聲心裡覺得爽快,還是笑眯眯地說:「不過現在已經用不著你救苦救難了,人家已經找好了女菩薩,不同你念一部經了。」

大家都是文明人,最知道此時心口的刺在哪裡,只輕輕一戳,足以事半功倍。眼看著白翰人都在哆嗦了,顧雲聲心裡只是冷笑,冷冷想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白翰這邊哆嗦勁過了,驀然惡狠狠把手裡的東西砸向顧雲聲,朝他吼:「你她媽的給我滾蛋!看到你這種專看男人屁股的老子就噁心!」

這下是連斯文人的臉皮都撕掉不要了。顧雲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好在有人反應快,扯了一把;他想起蔣笑薇還在身後,也搭了一把手,這才堪堪躲開。定睛一看,發現身邊的人是不知道幾時湊到邊上的明粲,雖然當眾受到莫大的羞辱,顧雲聲臉上卻很鎮定,絲毫不為所動:「謝謝……明粲,這裡沒你的事,你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明粲看了一眼白翰,才對顧雲聲說:「……他失心瘋了,你別理他。你沒事吧。」說完趁著沒人敢特別往這邊張望,飛快啄了一下顧雲聲的嘴唇。

這時顧雲聲察覺到蔣笑薇又在一個勁地拉他,面色如鬼,直直盯著一個方向。顧雲聲起先沒在意,等他也轉過目光,立即只剩下一個念頭了:不是冤債,絕不一起上門——林況就站在不遠處,而正在他身邊的那個,是理應今天回來的江天。

身邊的明粲正在篤悠悠說「對,您這種為了專看男人屁股的人罵娘摔傢伙的,最不噁心了」,顧雲聲想的卻是這兩個人怎麼一起出現又在這裡悶不吭聲看了多久。

等這邊都平靜下來了,林況才若無其事走過來,看也沒看白翰,只是笑著和顧雲聲打招呼:「笑薇把喜帖給你沒?」

顧雲聲看他都沒事了,也跟著笑,又在說話的間隙偷眼覷了覷江天,點頭說:「剛拿到。」

林況一邊說,一邊把他往風暴圈子外面領,顧雲聲也很知趣,沒做聲跟在後面。不過白翰剛才說的那句話想起來簡直像吃了蒼蠅,他揮了揮手上的劇本冊子:「林況,這差事我不做了,一分錢不給我也不做了。」

「明天我讓財務把定金之外的報酬打到你賬上,你也別來了,這段時間你多有辛苦。」

顧雲聲回頭和還是沒緩過勁來的蔣笑薇開玩笑:「還是要認得老闆才好。笑薇等你不幹了那天,打電話給我,我請你去喝茶。」

說完又看了一眼面色依然很平和的江天,悄悄問林況:「你們怎麼一道來的?」

「楊總監約了他過來,和夏葵漪碰了個頭,我正好要下來片場,乾脆把他拉過來了。這邊沒事了,你們早點回去吧。」林況說到這裡也壓低聲音,「白翰情緒不對,為了我結婚的事連累你了,真是對不住。」

顧雲聲苦笑:「不是和你說了還債嗎,只當又還一筆了。」

說話間兩個人走到江天那頭去。江天看著顧雲聲,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此時只能平添顧雲聲心裡的酸楚而已。江天就說:「今天有事來片場,下來轉一圈,沒想到你也在。」

他並不知道顧雲聲已經和林況講了兩個人之間的事,語氣和言辭都是多有保留。顧雲聲不說破,點頭:「從家裡回來了?你外公外婆怎麼樣?肯定高興得很吧?今晚請你吃飯,給你接風啊。」

林況看了兩人一眼,說:「今天這邊沒事了吧?江博士出差回來也辛苦了,既然你們晚上要慶祝,那就早點回去,再晚恐怕要堵車了……楊楷那邊我去打招呼。」

「也好。」顧雲聲是巴不得立刻插翅飛去,永生永世不要再回這個鬼地方。

林況一直送他們到車庫入口,道別的時候特意對江天說:「還是要說恭喜啊,江博士。我下個周末結婚,擺了兩桌酒,請你和顧雲聲一定賞光來喝一杯。」

江天聞言有點詫異,依然鎮定地點點頭:「那說恭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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