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今·十三

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T市在每年夏天都有那麼幾次要被颱風尾巴掃過,那時節端的是狂風暴雨,寸步難行。

顧雲聲坐在桌邊,忽然想起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來。

繼而他想到高中的地理課上,地理老師說,颱風中心的颱風眼,不管外圍怎樣肆虐橫行,那裡都是萬里無雲天高雲闊的好天氣。

這個念頭也結束了,他迅速發現,原來自己沒消失在當場,江天也的確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一切都不是幻覺。

很多年來,顧雲聲都自認不是個臉皮薄的人,甚至還深深為自己在必要場合那種恰到好處且得體的厚顏而自許過。但是現在他卻發現,雖然麵皮上還在竭力維持著大事臨頭的鎮靜,但是臉頰已經熱得連耳後根都要燒起來了。

江天這時才若無其事地放開交握的手,挾起面前的白斬雞,蘸了一下蔥油碟,咬了一口。

何彩坐在他們兩個人對面,看著如此「正常」的場面,才是徹徹底底的呆傻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但又心亂如麻,心思落不到實處。好在這時黃達衡清了清嗓子,給所有人找了個台階下:「江天你又沒喝幾杯酒,說什麼酒瘋子的鬼話。何彩到處給你拉媒是她不對,但你也用不著這麼嚇唬她吧,好歹也算你師姐啊。」說完乾笑了兩聲,又重重看了江天一眼。

誰知道江天根本不領情,一邊繼續挾菜一邊抬起頭來說:「要開玩笑也不拿這件事情開。我們一直在一起,沒有更早告訴你們,這幾個月來更是讓何彩白忙了一場,實在是很抱歉。」

何彩臉都白了,倒吸一口涼氣,聲音有點尖銳:「一直……你們到底瞞了多久了!?」

這句話全屬驚嚇之下脫口而出,說出來之後何彩也後悔過分了。但江天居然還是穩穩地點頭,簡潔地回答:「從缽山寺開始,後來分開了一段,現在又在一起了。」也不管顧雲聲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他。

這下何彩的臉色又由白轉紅,不知道是氣得還是不好意思,語調陡然高了八度:「江天啊江天,你這是什麼意思!把人活生生蒙在鼓裡再看我挺著五六個月的肚子忙前忙後好玩是不是?是不是每次看我都覺得是吃飽了撐的狗拿耗子?」她正怒氣高漲,徹底忘了之前每一次介紹對象都是被江天婉拒且一再暗示「到此為止」的。

這飯眼看是吃不下去了。何彩是又驚又怒嘴唇直哆嗦,黃達衡則尷尬得不知道要說什麼,顧雲聲僵硬得恨不得變成石頭,只有江天一個人在慢條斯理地吃他的晚飯。

忽然何彩重重一拍桌,柳眉倒豎:「服務生,買單!」

好好一頓飯吃得不歡而散。離開的時候何彩一個人氣鼓鼓走在最前面,留下黃達衡苦笑著跟江天和顧雲聲道別:「她這個人就是熱心得過了頭,希望事事順著她想著得來,過幾天就好了……剛才的事情別放在心上,她也不是在生你們兩個人的氣……」

江天微微點頭,表示理解:「知道,請代我向何彩道歉,真的,每次她向我介紹女朋友我都覺得很抱歉,我知道她熱心,也是真心關照我,是我這個做師弟的不像話。」

黃達衡看看江天又看看顧雲聲,終於重重嘆了口氣:「你們兩個人啊,你們兩個人……」又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匆匆道了個別,追何彩去了。

目送著兩人走遠了,終於反應過來的顧雲聲沒來由覺得有點尷尬,也不知道要說什麼,想來想去還是該說點什麼:「呃,剛才一直在聽你說話,我還沒吃飽。」

「那我們回去煮麵吃。」江天轉過頭來,對他一笑。

顧雲聲想了想:「我想吃菜泡飯,或者雞蛋火腿炒飯,多放蔥。」

「這都很快,回家再說。」

江天的車留在了學校,就開顧雲聲的車回去。坐到駕駛座上,顧雲聲把安全帶系好,車子啟動後,才收起笑容緩緩說:「你看何彩氣得,何必呢。」

「發脾氣就是沒事。她性格坦蕩,脾氣上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她為了給我找女朋友的事情忙了這麼久,生氣是應該的。」

「那你說黃達衡……」

「我沒提過,你和他說過?」江天對此也不在意。

「胡說。」顧雲聲輕輕喝了一句,「不知道幾時露出馬腳的。」

「早知道也好,晚知道也罷,現在都是一樣的。」

「你倒好,就這麼說了,也不看時間和場合,我踢你都沒用。」顧雲聲明明是歡喜的,卻好像歡喜到了頭,反而有些不安起來,就把這些統統沉澱了,換上儘可能客觀的語氣。

江天啪地一把關掉車內的燈,轉過顧雲聲的肩膀,親了親他的耳垂,低聲說:「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很高興。」

說完他就坐回去,但親吻帶來的那一點潮濕感還在顧雲聲耳邊縈繞不去。顧雲聲有點不自在地摸了摸右耳,接話:「得了大獎是應該高興,我也很高興。」

「不全是因為這個。」

「嗯?」

「不全是因為這個。」他重複一遍,但看起來並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在笑,笑著笑著看一眼顧雲聲,好似很圓滿。

鑒於T大的全力支持,江天去瑞士的簽證下來得很快,行程則在簽證剛剛寄出就確定下來:算上在路上的時間,江天這次要走一個多禮拜。

這樣短暫的分離比起漫長的十年來實在算不了什麼。但是說來也是奇怪,越是廝守得長了,面對離別越是有些遲疑。本來兩個人說好啟程那天顧雲聲開車送江天去機場,但後來T大臨時計畫了一個盛大的歡送會,使得江天不得不在學校的會議室里待上一個小時,在宴席上周旋一圈,再被簇擁著的人群用各式各樣的笑容送上飛機。

儘管對此安排難免腹誹,但江天和顧雲聲只能取消原定計畫。正好那天顧雲聲也應該去《永寧》的片場一趟,兩個人吃過早飯後一起下樓,江天把行李箱放在后座,顧雲聲就在一邊看,自嘲說:「真是沒用,我討厭一切告別。所以沒送你到機場搞不好是好事才對。」

江天合上車門,明知遠近零星散布著幾個鄰居,還是貼了貼顧雲聲的臉,才說:「少喝酒,不要通宵,還有,不要一個人住就每餐都吃冰淇淋……」

顧雲聲趕快打斷他:「喂喂,除了最後一點其他你都該自己記得才對吧。」

說完兩個人就一起笑起來。

送走江天后顧雲聲開車去片場。《永寧》的拍攝進程隨著林況的出院和數次更改劇本已經變得穩定起來,他現在也是一周過去一到兩次,待一個上午就走。只是這天片場的氣氛和以往大不一樣,顧雲聲不動聲色想拉個熟人問一下,看看是不是要理性避雷,正好劇組的實習生就在悄悄議論:「林況訂婚了啊,據說對象是他住院時候的護士。」

聽話的人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啊?劇組裡那麼多美女向他使勁獻殷勤他都不為所動,私底下都傳他喜歡男人呢……」

小姑娘噗哧一聲輕笑:「錯了吧,人家正人君子一點,就是同性戀。難道都要像我們白導演那樣道貌岸然的才是安全的?」

顧雲聲聽了她們的對話暗自覺得好笑,四下張望一番,正好白翰的助理吳蓉從他面前匆匆走過。看她走得這麼急眼裡完全沒人,顧雲聲順手拉住她,笑著問:「踏了風火輪了?林況人呢?」

吳蓉面帶倦色——這是每個白翰身邊人最近一段時日以來再正常不過的狀態。見來人是顧雲聲,她剛剛要發作的神態平復下去,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找林況那要去問蔣小姐,我還要找他們呢。」

聞言顧雲聲低頭看了眼手錶,也跟著吳蓉的腳步一路走:「這都幾點了?我都來了他會不到?」

「手機也關機了,打電話給蔣笑薇嘛,嘴巴嚴得像上了拉鏈,我再找不到林況,白翰怕是會把我吃掉。」

順利地接收到這句話里隱含的信息,顧雲聲知道今天最好還是能躲掉白翰就躲掉。但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不問明白對不起自己跟著急行軍了這麼一大段:「我聽說林況訂婚了,真的假的?」

吳蓉一下子頓住腳步,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接著翻了個聽天由命的白眼:「我的老闆雖然是個偏執狂,但遠沒到狂暴症的地步……不會好好一早起來發脾氣……好吧,你以為除了林況要結婚的事情,還有什麼能讓他氣成這樣?」

顧雲聲想了想,正要說「那就結吧」,忽然被人從背後熱情地撲上來,他毫無準備,被這陣大力一撞,差點閃了腰;想不到在這個劇組裡能和誰熱絡成這樣,顧雲聲抱著「多半認錯了人」的念頭回了頭,卻在看到掛在背上的人那大大的笑臉後,愣住了。

明粲頂著絕對不辜負他名字的笑容又從顧雲聲身上跳下來,大大咧咧地去扯他的臉:「Surprise!雲聲我總算看到你了。」

顧雲聲往後退了一步,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熟人:「你怎麼在這裡?」

雖然二十五六歲了但看上去還是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笑得露出一口沒心沒肺的白牙:「白導演踹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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