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一章 今·十一

顧雲聲家的鐘點工是一對錶姐妹,一個姓楊一個姓柳,都五十齣頭,紡織廠內退的工人。

以前用的人都不是很合心意,也有一些人在做了一段時日後睇出些許端倪自己先辭職了事。後來有一次他去林況那個兩層樓的大房子打牌,發現每個角落都收拾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隨口一問,林況就把自己請的鐘點工介紹了給他。一做就是兩三年,至今合作愉快。

那天也是她們過來打掃的日子,正好顧雲聲也沒出門,坐在房間里喝茶看新聞。忽然楊阿姨就從廚房裡探出個頭來,笑眯眯地說:「顧先生,冰箱里那些菜,還是按老規矩清掉嗎?」

以前顧雲聲不開伙,偶爾心血來潮從樓下超市裡帶一把菜,也多半是放到徹底蔫掉才被鐘點工定期清理掉。

顧雲聲一愣,忙說:「不用了,留著吧,以後的冰箱里的東西都留著。」

「哦,開始做飯了啊。」

聞言顧雲聲微微一笑:「是啊,開始在家裡吃飯了。」

說到這個想到今晚約好去江天住處吃鰱魚豆腐砂鍋,就問:「你說吃魚火鍋的話搭配點什麼比較好?」

對方本來要退回去做事了,聽到顧雲聲這麼問,想了一想也問:「清湯紅湯?」

「白湯的。」

「羊肉就蠻好。要不再配點生菜?」

顧雲聲知道江天不吃羊肉,但是聽到生菜心裡一動,點了點頭讓她繼續去忙了。看完電視再看了會兒書,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和鐘點工打了個招呼開車去超市買菜。拿了兩顆生菜後,在琳琅滿目的生鮮櫃檯又轉了一圈,結帳的時候手上多了新鮮的茶樹菇和蟹爪菇各一包。

他以為他來得太早江天還在學校里,卻沒想到一開門就撞上江天端著水壺從廚房走出來。

「這才幾點,怎麼就來了?」

「我想著晚上要吃魚,午飯沒吃飽,餓了。」顧雲聲笑了笑,「其實這個鐘點你居然回來了,這才奇怪。」

「那我們早點吃飯好了。哦,我今天沒出門,在房間里趕著做圖。」說完就又回了廚房。

顧雲聲也跟進去,把菜放在流理台上。江天湊過來一看,笑了:「早知道你還去買菜,就要你帶把香菜上來了。猜到你可能要吃蘑菇,昨天就買好了。」一邊說一邊轉身去開冰箱,果然從裡面也拿出一把茶樹菇來。

「我也不知道要帶點什麼,問了打掃衛生的楊阿姨,她說買生菜,我想想也是,就買了。」

「嗯。」江天早早把那條四斤重的鰱魚剁成幾段,應聲間先把頭尾下去煎了,等香味濃郁起來,再把魚肉依次下鍋,小火煎得魚皮金黃,才換上砂鍋開始燉湯。

顧雲聲幫不上什麼手,就在一邊洗生菜和菇子,同時抽空時不時看兩眼江天。江天那天穿著淺色的襯衣,加一件深藍色的開司米背心,但從側面看,比顧雲聲上次去留心他還是顯得單薄了。他想起來這段時間以來江天確實熬夜得厲害,就問:「你到底在忙什麼,忙到連學校都不去了窩在家裡?」

江天習以為常地說:「投標的截止期要到了,進度還差一點。不是自己一路帶過來的學生,配合起來默契差了點,就只能自己多畫了。再說畢竟不是自己的事情,也不能要求他們十二分上心。」

「哪裡的標?」

「我沒和你提過?」江天停了一下手,「是個民俗歷史博物館。」

顧雲聲搖頭。

江天有點驚訝,也想了想,才接著說:「新館的館址就是你家老房子,日報社的院子和邊上的郵局那一片。我以為我和你說過了。」

顧雲聲忍笑,說:「你老糊塗了,沒說過。」

江天瞥他一眼:「是省博。上次回去正好聽到這個事情,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我想把這個標拿下來,所以一直在忙,十二月前要把設計稿交出來。」

「我多少年沒回去了,怎麼知道。」顧雲聲說完就頓住了,恨自己一時多嘴沒把話說圓。

果然,聽了這句話,江天追問:「嗯?」

顧雲聲不說話。

其實是說不出口。他在T市安頓下來不久,有一次喝醉了,帶著新勾搭上的當時還只是個新人的小演員回了住處。兩個人廝混一夜,睡到第二天下午,他搖搖晃晃起來喝水,發現媽媽正在給他收拾客廳。

母子兩個人都沒想到是這麼個照面方式,愣在當地都紅了臉。顧媽媽不自然地轉過臉,不去看一身痕迹的自家兒子,說,你怎麼還是沒養成別把備用鑰匙放門框上的習慣啊呀這次是媽媽不好忘記你都是這麼大孩子了也是帶女……朋友……

話還沒說完,明粲睡得不耐煩的聲音就從卧室里傳出來,四下死一樣安靜,連呼吸都停住了。他在說,顧雲聲你把電視關了,折騰了一晚還不讓人睡,你他媽是人不是人啊。

一想起這件事情,顧雲聲就覺得渾身的骨頭忽然抽痛起來。好像幾年前被媽媽一邊哭一邊抓著網球拍沒頭沒腦就往他身上打的痛又回來了。他不喜歡這段回憶,撇了撇嘴,簡單交代了一下:「我爸媽知道了我是同性戀,他們臉皮薄受不了,我就不自討沒趣回家了。要不要我去樓下超市看看有沒有香菜?」

江天低頭劃豆腐,語氣也淡淡:「算了,沒有也不要緊。豆腐是吃煎過的還是嫩的?」

眼見著廚房裡的氣壓下來了,顧雲聲有點後悔多說了,又倔強地不肯再去解釋什麼。很快豆腐也進了鍋,魚湯的香氣隨之起了的變化。江天撒了點鹽,拿湯勺攪勻了,再留了一口湯在勺子里,送到顧雲聲面前:「我吃了感冒藥,嘗不出味道,你試試看鹹淡。」

顧雲聲一愣,立刻反應過來這才是江天在家裡待了一天的真正原因。他伸手擋掉遞過來的湯勺,另一隻手探向江天的額頭:「感冒了?唔,好像沒發燒,等下找只體溫計看看。你倒好,生病了也不說一聲。」

看他皺著眉,江天只是笑笑:「我量過了,確實沒燒。天氣冷得快,一下子沒適應。吃過葯了。」

「什麼葯?」

「兩片阿司匹林。不過晚點還是吃飯得好,葯補不如食補。」

顧雲聲嘟囔:「早知道就叫外賣帶回來了。」

「我不吃外賣。」江天也皺起眉頭來,「來試一下鹹淡。」

顧雲聲乖乖就著勺子喝了口湯。自從和江天在一起,他就開始悄悄戒酒,味覺麻木了太久,已經不太容易恢複了。試吃之後他有意輕鬆氣氛,故意說:「奇怪,你的感冒沒傳染給我啊,我的味覺好像也不管用了。還是你來吧,加到你覺得鹹淡合適就為止。」

江天奇怪地瞄他一眼,把勺子里剩下的湯喝了,覺得實在太淡,又加了一輪鹽,說:「你讓一下,我這邊要換火了。」

這一個多月來兩個人都在添置東西,比如現在用的砂鍋和電磁爐就是上周心血來潮買下來的。江天走到餐桌邊,把熱氣騰騰的砂鍋端在爐子上,調好溫度,很快湯頭又咕嘟咕嘟冒起魚眼泡。

顧雲聲把裝好碟的生菜和菌類也端上來。看江天已經坐下來了,就又折回去拿碗筷,一面揚起聲音問:「還要什麼調料不?」

江天的聲音隔著牆傳過來:「柜子里放了瓶酒,再拿兩個杯子出來。哦,還有胡椒粉,放在爐子左邊第一個抽屜里。」

高度數的白酒靜靜擱在那裡,顧雲聲看著,咽了口口水,拿的時候手有點哆嗦。他暗罵自己沒出息,轉身把胡椒粉拿了,再到碗櫥里拿酒杯。一開始只拿了一個,想了一想,又拿出來一個湊成一雙,再放回去一個,但人都走到廚房門口了,還是折回來又把放回去的杯子緊緊握在了手裡。

江天正靠在椅子上抽煙。顧雲聲把手裡的東西一一放下,說:「要吃飯了還抽什麼煙。就像那些要減肥就在飯前拚命喝水的女人一樣。」說完就拚命移開目光,不要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酒瓶上。

那支煙抽到一半,江天抬起眼看著顧雲聲,正要把煙掐了不防顧雲聲先抓住他的手,就著煙還在江天手裡的姿勢抽了兩口,才把煙奪走,熄掉了。

然後就坐下來吃魚。江天倒了酒,推給顧雲聲,顧雲聲正要推回去,電話就響了,不得已先接電話,酒杯就這麼被送到面前。他聞得到那種高度白酒的香味,再稍稍一回想那種爽利的口感,連手心都熱起來。這時電話那頭的朋友已經說明來意:約他去酒吧度夜。

他看了一眼在給他盛湯的江天,笑著敷衍:「你臨時才找我怎麼騰得出空來,再說是不是少人才想到我啊。我不去,改天提早個三天專程打過來,再考慮考慮……對,今晚真出來不了,你們好好玩……對,吃好玩好,改天再聚吧……」說到這裡放下電話,對著江天笑了一笑。

江天沒多問,就問他杯子里的酒夠不夠。顧雲聲握住杯子,覺得笑容都要僵硬了:「我可以了……你可以多喝一點,等下早點睡。」

但其實遠遠不夠。當顧雲聲喝下第一口酒的時候,他就知道這段時間來的忍耐和辛苦白費了。更要命的是,因為兩個人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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