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昔·二

顧雲聲和江天的高中生活,基本上可以用「中規中矩」四個字來形容。不管外面的天地如何天翻地覆地變化著,校園裡的生活還是按部就班一成不變。

江天一直是優等生,高一到高三,沒有一個老師不認得他。低年級的時候高年級的老師會說,「你們也爭氣一點,有點高三畢業生的樣子,現在高一高二好些個尖子生,像高一的那個江天……」;等升到了高三,低年級的班主任又會說,「看你們弔兒郎當的,哪裡像重點高中的學生。比普通高中的還不像話。現在的學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們看看畢業班師兄師姐,我也不指望你們都做到江天那樣……」;同年級就更不要說了。這種類似的論調一直到江天顧雲聲畢業好幾年,他們高中的老師在開班會和考後動員會上,都還是會時不時提起江天的名字。

當時顧雲聲在學校也算是個知名角色,和江天那種出名並不一樣。顧雲聲出名,一則是他確實長得俊,個子也高,一群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裡面,最顯眼的十之八九就是他;一則是他球踢得好,籃球打得很不錯,全市每年一度的環城長跑隨便就是前三,成績雖然不是很好吧,但年級前五十還是能考到的,在三中這樣的學校,也就意味著念個重點大學沒問題。所以只要他一出現在操場上,不管三中從上到下怎麼把男女之防搞得像紅色警報,還是有膽大的女生圍在操場邊上看球,膽子大的直接喊他的名字,膽子小一點的給他在的這一隊加油,要是再靦腆一點的,就湊在教室的窗口邊上,趁著坐在講台上的值日生不注意,時不時往窗口外瞄上幾眼。那是壓力重重的高中生活下為數不多的小樂趣。

總而言之,江天是個異類,顧雲聲也是。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大凡老師都希望江天這樣的越多越好,顧雲聲嘛,還是一屆只出個把兩個,就足夠消受了。

兩個人的友誼一直親密如初。高一那年顧媽媽炒股大賺一筆,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買了新房子,當時那是市裡最好的樓盤之一,兩個人這才不一路上學。但因為實在有說不完的話,所以每天放學顧雲聲都會騎著車多繞一圈路才回家。有的時候碰到周末,顧家人乾脆就會留江天在家裡吃飯,再住一個晚上。就和搬家前沒什麼兩樣。

因為會約著一同回家,而江天又常常在放學之後去找老師問題目——這種事情顧雲聲是絕對不會做的,也不可能幹等,就和低年級或者鄰校的學生約著一起打球或者踢球,然後等時間差不多了,再去找江天,或者等江天來球場邊上找他。有的時候江天也會下場打一局,半個小時三刻鐘,從來不沉迷。

這個習慣顧雲聲一直保持著,直到高三,而且不管班主任怎麼和他談也不奏效。甚至拿到班會上專門說,高三是個什麼時候,拚命的時候!你們辛辛苦苦讀了十多年書就是為了上個好大學。高考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疏忽一時後悔一世。特別是現在,最是要加勁的關頭,不要以為前幾年成績還不錯——說到這裡特意停了一下,看著顧雲聲,誰知道顧雲聲也笑眯眯看著他,眼裡一片坦蕩,好像以為說的根本是別人——就以為上重點十拿九穩了。告訴你們,全市這麼多重點中學,哪個不是初中的尖子生上來的哪個現在不在拚命,念書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以為這樣就夠好了,別人都在搏命呢,不知不覺就落後了。不要以為只是和自己在比,全市幾萬號考生呢。各位同學,努力啊。

班主任在台上說得唾沫橫飛陶醉不已,忽然一扭頭,發現顧雲聲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某個周末下午顧雲聲打完球,發覺江天還沒有來,看一看手錶,比平時已經晚了十分鐘。他心想可能又問題問得忘了時間,就告別了同伴們從生物辦公室一路找過去,好些辦公室都關門了,開門的幾個也沒見到江天的人。他知道江天不可能先走,忽然有點心慌,拎著書包抱著球,一陣狂奔,去教學樓去找他。

江天那天確實是出了點事。

直被堵在樓梯口之前,他都待在教室里。之前是向老師請教物理題,然後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做完半套模擬卷,看時間差不多了,才收拾東西要去和顧雲聲碰頭。

一出門就發現事情不對。

早就過了下課的鐘點,平時這個時候走廊上幾乎看不到人影,偶爾幾個也是江天認得的隔壁班像他這樣留下來自習的同學,但現在走廊兩頭站著七八個年紀和他相仿的男生,陌生面孔,盯著自己的目光實在很難發現哪怕一絲善意。

江天心想不妙,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還是若無其事想繞過他們下樓,沒走幾步,路就全被堵死了。

「你就是江天吧?」

看起來大概是領頭的那個斜著眼睛開了口,語氣裡帶著一種隱蔽的陰謀即將成真的快|感。

江天停下來,鎮靜地點點頭:「我是。」

「那就沒找錯人了。」男生笑起來,臉有點扭曲,「找你問點事。」

「時間不早了,我趕著回家,長話短說吧。」

話音一落,身後嗡嗡響起諸如「這小子嘴硬」之類的議論,直到領頭的男生做了個手勢,才靜下來:「高二六班的楊靜你認得不認得?」

江天快速想了一下,似乎沒有和低一級的女生打交道的印象:「沒見過。」

「她給你寫了好幾封信。」

「也沒印象了。」

「她是我女朋友!」

對方的聲音忽然拔高,江天一愣,知道確實是來找茬的了。但對方人這麼多,而且路都圍得死死的,硬打勝算實在太低。何況在這個學校里,打群架這種事情簡直遠得像天方夜譚一樣。

沒想到還有碰上的一天。江天在心裡苦笑。稍加分析衡量,決定還是不去激怒他,盡量客氣地說:「那你應該去問她。同學,這件事情和我沒關係。」

「少裝!就看不得你這樣子。」找事的男生幾步搶前,抓住江天的衣領,江天眉頭一皺,一把推開他,兩個人都順勢退了幾步,只聽對方說:「你最好還是不要橫,你就一個人,討不了好,現在整棟樓都沒人了,喊也喊不到幫手,還是老實一點,也少吃點苦頭。」

這話乍一聽有點像錄像廳里正流行的港台黑道片的調調,就是語氣拙劣了點。這個想法讓江天覺得好笑,嘴角一滑,閃過一個笑容,但這個迅速滑過的笑容更是激怒了那個男生:「混蛋東西,還笑!」一邊說,一邊揮著拳頭衝過來。

早預料到對方遲早要動手,江天身子一側,從邊上讓開,讓他打了個空;對方一擊不中,臉色更難看,跟著來的其他男生見狀要圍上去,卻被喝住了:「別動,這是老子和他的事情。是男人就他媽的別躲,一對一,閃算哪門子好漢!」

眼看他又要撲過來,江天知道說理是說不成了,躲也無望,正慶幸顧雲聲沒和自己在一起,誰知道這個念頭剛過,就聽到顧雲聲的聲音從拐角樓梯傳來:「江天?」

江天嗓子一緊,居然說不出話來。心裡想的是誰也別出聲讓他以為沒人就這麼走了。然而事與願違的是,對方聽見顧雲聲的聲音,居然笑了:「哦,還有幫手嘛。」

說完就沖著樓梯口吼一嗓子:「江天在這裡。要找他上來。」

顧雲聲一上樓,看到這個架勢,又看到領頭的人,掃了一圈,分開眾人走到江天身邊去,才說:「這不是二七班的汪博嘛,這麼刻苦,來找江天問題?」

汪博這個名字,江天也略有耳聞。沒想到莫名其妙招惹上學校最大的煞星,他不由得苦笑,看了一眼身邊的顧雲聲,悄悄拉了拉他上衣的下擺。

兩個人之間這點小動作汪博一群人沒見到,只是汪博看見來的人是顧雲聲,呆了一呆,才復又露出適才的蠻橫神氣:「江天,就照剛才說的。我也不欺負你,咱們單挑。要是我干不過你,一切拉倒。要是你干不過我,就給我從楊靜身邊滾開。顧雲聲,你也來做個見證。」

說完圍觀的男生都在喝彩,汪博自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是豪氣衝天,露出自鳴得意的嘴臉來。顧雲聲聽到這番話已經皺了眉頭,卻被江天搶去了話頭,還是說:「我不認得她,打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被如此乾脆又輕描淡寫的拒絕,汪博一張臉氣成豬肝色,看想到顧雲聲就在邊上,心裡還是有點發怵,轉念一想,忽然扭出一個惡意的笑容:「我以為你是什麼人模狗樣的東西,原來是個窩囊廢。呸!聽說你從小死了媽?你爹也不要你吧?大概嫌你是野種?果然是有爹生沒娘養的……」

不等他把最後兩個字說出口,之前一直沒怎麼做聲的顧雲聲突然發作,還不容在場的人看清是怎麼回事,就把手裡的籃球惡狠狠摜了出去。

汪博被正正砸到臉,整個人踉蹌著退後,還沒站穩,顧雲聲又飛起一腳踹到他肚子上,這下就真的手腳朝天地栽倒在地,痛得捂住被踢的地方,半天爬不起來,干在地上打滾。變故突生,不僅汪博的同伴傻了眼,連江天都看到顧雲聲的神情都不免大吃一驚:他的表情霎時間變得堪稱兇惡,整張臉因為憤怒而扭曲了,血色褪盡,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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