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孕育生命

親愛的錦:

我該如何向你描述那場盛大的婚禮呢?我甚至想跳過這一段時光,就像抹掉電影里的某個不想示人的鏡頭。哦,錦,我承認我是帶著嫉妒參加了這場婚禮。我不能不嫉妒,這樣的嫉妒,並不因為費雲川終於放棄了我,選擇了黎落落,更多的,是因為看到被黎落落故意放大了的幸福。

是的,黎落落有意在我的面前,誇大了她的幸福。從開始通知我結婚日期的那天起,黎落落就像我當初蓄意要一個你的孩子一樣,計畫著這場會讓我難過的婚禮。她將每一個細節,都做到近乎完美,從新房的布置,婚床的選擇,婚紗照的拍攝,婚慶時司儀說所的每一句話,貴賓席上我所處的位置,都是黎落落一手操辦,精心策劃的。

婚禮的前一天晚上,我就有些失眠。我儘力地放勻呼吸,還起來做了一套孕婦操,以為這樣便可以疲憊地睡去,但不想卻愈加地睡不著,渾身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姿勢,翻來覆去怎麼樣都無法安睡。最後我強迫自己,將雙手放在小腹上,護住那個經常讓我嘔吐的孩子,又閉上雙眼,這才迷糊地睡去。

醒來時看錶,竟然已經是中午十點,到婚禮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匆忙地爬起來,洗漱,從衣櫥里上下翻著衣服,找來找去,卻始終找不到一件漂亮得體的衣服。而且,因為肚子大了,每一件衣服穿上去,顯得都有些傻,好像一隻即將下蛋的母雞,或者兔子,大腹便便,行動笨拙可笑。

錦,我很奇怪以前我怎麼從來沒有注意過我的身材,而且我一直都是以愈來愈大的肚子為榮的。我甚至故意在人多的地方驕傲地挺起肚子,似乎在向每一個人炫耀:看,這個女人多有能耐,可以為這個世界,創造一個非同尋常的孩子。有時候黎落落來看我,我還會拉她到鏡子前,比試誰的肚子更大,並因此刺|激她,再不快快造人,怕是會被別的女人搶佔了先機。

可是現在,我看著鏡子里這個膀大腰粗、疏於修飾的女人,突然就有一點點的失落,我將衣服脫下又穿上,穿上又脫下,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坐在床上發獃失神。

最後是黎落落的簡訊將我喚醒,她急迫地說:嘿,親愛的,怎麼還不見你來啊,儀式馬上就要開始啦!我這才慌慌地站起來,找了一件寬鬆的白色弔帶長裙,外面再套上一件淡玫瑰紅的小短衫,腳上蹬一雙平底的絨面單鞋,又將頭髮稍微弄蓬鬆了些,最後又抹了一層淺色的唇膏,並將提前裝好的一份禮金放入包里,這才下樓打車趕去緣來大酒店。

我在酒店旁邊的花店裡,要了一大束花,並在人家花店的鏡子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裙,又將花盡量地向下移,遮掩住挺起的小腹,然後便一步步走進那個早已是歡騰聲一片的酒店。

還沒走進酒店,就先看見黎落落正站在門口,喜氣洋洋地向每一個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彎腰致謝。她很意外地穿了看上去紅艷得有些俗氣的旗袍。我說的意外是因為她一直朝我憧憬說,等她結婚的時候一定要穿純白色的婚紗,最好呢,是在莊嚴的教堂里舉行,想想那時牧師問你「願意嫁給他嗎」,你深情地說一句「我願意」,那是多麼浪漫又真純的動人場面,簡直是電影里的鏡頭呢。後來黎落落在遇到費雲川後,也不止一次地勾勒她與他的婚禮。她說怎麼著也不能像周圍同學朋友一樣,整一個排場大而俗氣的婚禮,否則寧肯不結婚。

可是現在她穿著緊身的華麗旗袍,化著濃艷的妝容,站在門口迎接那些帶了禮金的賓客時,我卻覺得她和那些迫不及待邁入婚姻的女人們一樣,有一種喧嘩熱鬧的煙火氣,跟她想像中的純凈的教堂婚禮絲毫不搭邊。緊跟在她旁邊站著的費雲川,倒是少了點黎落落身上過度世俗的吵嚷勁,反而有一種教堂里紳士的優雅與沉靜。

我還沒有想好如何開口向他們打招呼,黎落落眼尖就先看見了我。嘿,親愛的!她大喊:就剩你一個啦,幹嗎今天這麼磨磨蹭蹭,想打扮得比新娘子漂亮么?

我過去擁抱她,說:哪敢呢,今天你是唯一一個大放異彩的,我怎麼敢搶你的風頭?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不經意間瞥見費雲川正注視著我。他的眼睛裡有一抹隱隱的疼痛,說不清這疼痛來自哪兒,可是它們卻猶如一股暗涌的泉水,從你無法窺視的地方,汩汩而出,而且,只有那個走到泉邊的人,才能看得到。

錦,我不知道要不要按照禮節,在擁抱新娘後,也同時擁抱費雲川一下。我擔心黎落落會吃醋,我亦擔心費雲川會做出非常的舉止,並因此引出不該有的婚禮風波。為了落落,我想我應該省略掉這個擁抱。

就在我放開黎落落,準備去貴賓席上入座的時候,費雲川突然就走到我的面前,說:小白,你怎麼就忘了擁抱一下黎落落的新郎呢?我一怔,隨即將眼睛看向黎落落。那一刻三個人之間的視線交流,我想沒有人能夠看得懂。一個在期盼,一個在猶豫,另一個,則在放行與小氣之間掙扎。

最終,黎落落嘻嘻笑著走上前來,說:我的新郎在等著你的擁抱呢,別吝嗇哦。我聽出來黎落落這句話的重音,放在了「我的新郎」上,她用這種方式,表達著她的醋意,同時,也微微地驕傲:這個新郎,歸根結底,是屬於她的,而我,不過是暫時地被她借用一下他的懷抱而已。

費雲川向前一步,將我擁住,他的左手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用力地插入我的右肩。我立刻感覺到他眼睛裡那股隱秘的疼痛,藉此瞬間注入我的身體。

錦,如果沒有黎落落在場,我不知道費雲川會不會當著嘉賓的面,將我抱起來,穿過酒店長長的走廊,進入給來賓準備的客房,並直接將我扔到床上去。我感覺到他手的力量,幾乎可以穿透一切外界的阻擋。錦,很多時候,我覺得費雲川有與我一樣的瘋狂,可以不顧及周圍的一切而釋放內心的激|情。他總是隨時隨地地想要燃燒自己,就像一隻即將穿越大火的飛鳥。這樣的力量,黑夜般深邃而且無邊,曾經讓我恐懼,如同我也曾讓你恐懼一樣。

費雲川的嘴唇,曾經距離我的額頭,有不過是一毫米的距離。我幾乎是驚恐,怕它落下來,在我的額頭印下一個此生永遠不會在黎落落的心裡祛除的吻痕。還好,費雲川只是將滾燙的氣息,撫過我額前的碎發,便輕輕地鬆開了他的手臂,也就是在那個瞬間,我瞥見黎落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伴娘大約是黎落落花錢請來的,否則那些來賓不會如此放肆,敬酒的時候,甚至有男人將手伸進了伴娘的裙子里。那個伴娘,明顯是經驗豐富的,只是嫵媚地回頭一笑,用手輕輕地彈一下男人的手臂,便輕而易舉地甩掉了性|欲高漲到想要即刻發泄的男人。

除了黎落落的父母親戚,我幾乎不認識這裡的幾個人。他們要麼是黎落落的同事、狐朋狗友、歷屆男友,要麼是費雲川的家人及生意上結識的朋友。所以當我坐在貴賓席上,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知道這場婚禮,我不用浪費任何口舌,與一些不相干的人說言不由衷的話了。

錦,這讓我突然想起自己與唐麥加那場還沒有來得及舉行便夭折了的婚禮。儘管沒有成行,但是我所體會到的世俗的紛擾與煩惱,並不少於任何一個婚禮中的女人。我記得在唐麥加剛剛開著他的大吉普晉見未來岳父母的時候,母親和龍姓家族裡的親戚們,便開始為要隨多少份子、擺多少酒席、煙酒糖茶的規格是什麼,要什麼樣的車來接送等問題,進行了深入而且孜孜不倦的探討。

我的母親當然是要儘力朝門面上整,至少不能輸給我其他幾個剛剛結婚的表哥表姐們。她還將前塵往事一一翻出來晾曬一遍,說哪個表哥結婚的時候她給了六百塊,等到我的姐姐出嫁他們家卻拔毛拔得如此艱難,只給了二百,估計是算好了我們家多兩個孩子,將來自己不要吃了虧,況且物價上漲,人民幣貶值,他們當初給的二百,放到將來怎麼著也值四百呢。還有我的一個表姐,坐月子的時候只想著怎麼收斂錢財,整的酒席檔次極低,一桌子菜估計也就花一個人的錢而已。龍三家更牛氣,他的那個殘疾兒子結婚,因為禮錢里出了假錢,差點就跟所有賓客鬧翻了,只為找出是誰故意給了六百塊的假錢,還好意思腆著臉來吃喜酒。

當然母親沒有忘了將老龍家罵一陣,說父親當年娶她,怎麼極盡節儉,也不想想沒有她從婆家帶來的那些值錢的家當,這個家怎麼能在龍十崖鎮立起門面來,不讓人踩腳底下踐踏才怪!就連她的大紅襖,都是自己從嫁妝里取出來做成的,他們老龍家愣是裝傻,那龍三還挑剔辦的酒席上缺了雞肉。說到這裡,母親一下子跳轉開話題,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他媽的想吃雞肉去找狸藻啊,這個騷|貨身上的肉最香了!

我很佩服母親轉變話題的能力,如果她有文化能寫小說,絕對是意識流派的作家,思維跳躍到讀者總是無法跟上,可以從父親扯到豬肉價格,從龍十崖鎮跳到床上起了虱子,從愛跟弟弟眉來眼去的鄰居家女孩飛到她的頭疼起來讓她想要殺人。龍十崖鎮的瑣碎大事小情,在她的描述里,猶如繁盛的花朵,鋪滿了整個大海,風吹過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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