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返身尋愛

親愛的錦:

你一定不知道,我現在在哪兒給你寫這封信,如果我告訴你,我現在在靠你最近的地方,在你每日都會經過的1號線地鐵的某個站旁,而且,是我們住過了很長時間的一個出租屋裡,你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吃驚?平淡?恍惚?還是毫不在意,就像你根本不回覆我寫的信一樣?

但我知道如果黎落落聽說了,一定發出一聲能將杯子震落在地的尖叫聲,她一定說我瘋了,好不容易從北京逃離,卻又回到這個狼藉一片的城市。

她一定會尖酸刻薄地審問我說:龍小白,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呢?重整江山,收拾舊山河?還是想從蘇錦安身上尋一點溫熱的體溫?或者只是慾望來了,找舊愛蘇錦安滿足一下?再或你精力還沒有被蘇錦安這個老男人消耗殆盡,想再在北京找個替代品重溫舊夢?

還好黎落落現在坐在輪椅上養傷,無力顧及我的事情,而且她又以此拴住了費雲川的心,享受愛情還來不及,怎麼會想起我來?

所以我可以在離開上海的時候,關掉手機,毫無牽掛地登上開往北京的火車,且不必擔心會有誰,將我攔截在飛奔向你的途中。

錦,我想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像這個我住過三年多的房子,在我離去之後,房東竟然沒有尋到新的房客,一直這樣保持了我走前的樣子。我打電話給房東的時候,那個肥胖的老太太顯然有些吃驚,她說她在前幾天夢見了我,夢見我在這個房子里走來走去收拾東西,說不清是要搬走還是重新搬回來住。這個老太太聲音尖而響亮,我每次給她打電話,都要將手機離得耳朵遠一些,否則聽上一會兒便會覺得頭疼。她在電話里大聲笑著說:姑娘你何時來住?是不是以後再不走了?我就說了,北京才是你的地方,非得畢業後去什麼上海?上海,傷害,聽起來多不吉利?現在房價陰晴不定,我這老婆子也指不定什麼時候一命嗚呼,所以也不跟你計較,在原來房價基礎上打個八折,行不?

我有些猶豫地說出我或許最多只能住一個月,老太太的語氣即刻變得有些失望:哎呀,前幾天有個人打電話過來,說想要這個月入住來著,這麼一來,我還真是為難。租給你吧,那個房客就失去了,不租吧,你肯定罵我這老婆子。我笑,說:阿姨,我或許只住半個月,但我可以付你兩個月的房租,如果你怕麻煩,我可以在走之前幫你尋一個能夠長年居住的房客,你看這樣可以嗎?

老太太立刻喜笑顏開:哎呀,那可真是謝謝你這孩子了。你何時來提前告訴我,我過去給你去收拾乾淨。你走了之後這房子一直空著,我也懶得收拾,怕是你丟下的那些東西還都在呢。

我聽了即刻阻止她道:那阿姨,還是我去收拾吧,或許我還能找到我丟失的一串手鏈呢。

錦,我現在就在這間混雜著諸多記憶與味道的房子里,寫信給你。我能聞得到因為長期沒有開窗通風而積聚的嗆人的霉味,也能聽得到你最後一次與我激烈爭吵之後失手給我的一個巴掌的餘音,嗅得到我們在地板上留下的體液的味道,看得到我在牆上一筆一划刻下的你的名字。

錦,我現在要出去,給自己的胃裡填充一些吃的東西,順便坐地鐵去見一面聽說剛剛結婚了的艾琪,她是我在這個城市,除了你,唯一相熟的人。儘管,因為她,我曾經與唐麥加有過那樣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錦,這幾天我馬不停蹄地走了許多地方,也見了一些與我有過這樣那樣關係的人。不過是半年多,這個城市便發生了如此多的變化,變到讓我覺得陌生,與它生出隔膜。我甚至有些懼怕,怕某一天在地鐵或者公交上與你偶遇,你會與我一直溫暖地藏在心底的那個男人,無法重合。但我知道你不會的,錦,你是什麼樣的男人,我在與你相識的第一眼,便已經清晰無誤地檢閱過。

北京城裡肯定奔走著許多像艾琪一樣的女子。她們年輕,漂亮,家境殷實,又精於算計,知道自己的未來應該如何進取,才能成為想像中的耀眼奪目的模樣。和艾琪的見面約在王府井的一個格調優雅的西餐廳,我已經許久沒有到過這樣安靜又高貴的地方吃飯。更多的時候,我混跡在上海的小吃攤和夜市上,或者用泡麵解決飢餓問題。和唐麥加混的那兩年里,我倒是跟著在這樣地板上乾淨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方,蹭過許多次飯。但我發現,我總是很快便將飯菜的名字和味道忘記,連同飯桌上一本正經的男人女人,還有那些貌似姿態優美的調情。

這次照例如此。艾琪以一副北京城主人的口吻,勸我點了許多名字動聽卻味道平淡的名菜。我從她背的名貴皮包上,看得出她嫁得不錯。果然飯菜還沒有上齊,她便羞澀又得意地將自己的老公及其家庭背景,像服務生推銷最新出品的菜系一樣,隆重介紹給我。

艾琪這樣開始為自己老公的推銷:哎呀,本來應該帶我的老公來見你一面的,怎麼說,他也是長我們四級的大師兄,雖然當年在學校叱吒風雲的時候你還沒有讀大學。但是這段時間他剛剛被提拔為副台長,業務繁忙,所以只能我一個人來了。

我看著眉眼裡已經有些富家太太相的艾琪,知道她現在需要另一個女人對於她幸福的認同和羨慕,於是便佯裝嫉妒:我就知道你會找個有前途也有錢途的老公。我們這撥人,沒一個比得上你,當上了編導部主任,老公也前途無量。這大半個京城的媒體,估計不久之後就都歸你們家掌控了。

艾琪果然很受用地咯咯笑起來:哎呀,不行啦,我老公再厲害也比不上他老爸呢。當年人家可是京城人人仰慕的名主持呢,就是他媽也是話劇團的台柱子呢。我只盼著將來生個大胖小子,能趕超他爸他爺爺。

我笑她:當初你不是說不到35歲不生孩子的么?怎麼現在這麼迫不及待?

艾琪露出一抹當了正室般的驕傲笑容:哎喲,不生怎麼行?好歹,我老公他爸那些錢,也得有個孫子花不是?

說完了她這才想起我來:你當初要是不和唐麥加分手,現在也是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呢,說不定比我還早就生了孩子呢。不過你也是,好端端畢業留在北京不行么,又不是沒有單位要你,非得跑到上海去,而且還不工作,你可真是夠個性的。女人到這年紀,也該趁著還有點新鮮水分,趕緊找個好主把自己推銷了,否則30歲一過,可就是滯銷品,打折都無人光顧了哦。

我假裝贊同:可不是,但誰有你這麼好命呢,有個有前途的老公,和有錢途的公婆,將來再生個光環籠罩下的小明星,一個女人,再好也不過如此了呢。

艾琪心滿意足:想想如果35歲之前能策划出一個紅透半邊天的節目來,自己還真是什麼都不缺了呢。

她將一片生魚片細細嚼咽下去,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試探著問道:哦,還記得蘇錦安么?你離開京城後有沒有和他再聯繫?

錦,我聽到艾琪提及你的名字,突然就心底一陣痙攣似的疼痛。其實來見艾琪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聽她喋喋不休地誇耀自己,而是因為她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或許是唯一可以時常聽到你消息的人。我在她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她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

我假裝漫不經心:哦,他有什麼新的消息么?

艾琪微微蹙了眉:我有半年多沒有見過他了。前段時間各路媒體匯聚,我碰到了他,不知怎麼的,跟我以前見到的那個風流倜儻舉止瀟洒的中年男人有些不一樣了呢。看上去明顯憔悴了許多,或許是他升了副主編工作太累的原因?不過似乎不像,他的眼睛裡好像藏有許多的憂愁。反正看上去他像是突然被什麼給擊中了,再也沒有以前勇猛向前的那股子衝勁了。

我再也不願意隱藏自己,追問她道:那他有沒有給你說過什麼?或者你曾經問過他,聽說過他什麼嗎?

艾琪想了片刻:嗯,有過一次交往,我們做一期節目,讓他們社幫忙找一些文字資料。我打電話給他,恰好他在家裡,電話接到一半,我聽見他那邊有一個女人很凄慘很痛苦的哭喊聲。那聲音聽起來實在讓人恐懼,好像瘋了似的,還有摔東西的響聲。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他搪塞說沒有,是電視機里的聲音。但我聽得出他在撒謊,因為他很快就結束了電話,說改天再詳細聊。

那麼後來他有沒有詳細與你再聊?我將身體傾向艾琪問道。

艾琪瞥了一眼周圍,似乎怕人聽到,而後又稍稍壓低了聲音:聽說,哦,我也僅僅是從他們報社一個熟人那裡聽說的而已,他的老婆因為第一個孩子的事情,得了抑鬱症,很多次想要自殺。他既要照顧才幾歲的小女兒,又要看住一個精神不太穩定的女人,社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做,生活難著呢。好像他們社裡有一個強勁的對手,幾次要擠兌他。如果他在事業上再無建樹,命運可真是對這個才華橫溢的男人有點不公呢。

我不知道我是否表情有些失常,艾琪很仔細地看我一眼:龍小白,你,沒事吧?

我在恍惚中被她的手一碰,這才清醒過來:哦,沒事,抱歉我剛才有點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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