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色巧克力

親愛的錦:

今天我要告訴你一件開心又驚訝的事,儘管對你而言,我的所有事情,總是無足輕重。但是對於我,這的確是自我來到上海,第一件讓我覺得興奮的事。

對,就是興奮,像喝了一杯烈性酒,渾身的血液被熊熊燃燒了。所以我急需要找一個人,分享這些急劇膨脹發酵的幸福。而你,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因為,我見到了費雲川!

更重要的,是他跟你如此相像!

確切地說,跟我初次見到的你,無比相像。從38歲的年齡,到硬朗的面容,再到說話時的從容,走路時的大步流星,思考問題時的凝神,喔,簡直是上帝在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我自己也很奇怪,幾年前我還是一個小女生的時候,怎麼就沒有看出費雲川會出落成今日這般模樣?否則,我那時一定會多愛他一點。而不是跟在黎落落的屁股後面,因為她喜歡他,才矯情地將他當作自己漫畫里的人物,而且到最後,黎落落還心心念念著他的時候,我早已將他的模樣忘記。

所以我想不只女大十八變,男人也會變的。只不過這個變化是在40歲的時候,這個年齡的男人,已經如一朵縱情綻放的花兒,飽滿、酣暢、滋實、明亮,由不得路過的人不想看一眼。喔,簡直是用一股凝聚的精氣,將人的視線,吸引到他的身上去呢。

我不知道黎落落是如何讓費雲川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認出她來,我猜測肯定是她自己主動去做的自我介紹。因為這麼多年,費雲川早已把當年那兩個假意逛書店,實則為了看他的小女生給忘記了。他是學校旁邊最招小女生眼球的招牌,用黎落落很不恰當的比喻,簡直是有「妓院頭牌」的美譽。他像很多個明星一樣,不必言語,直接在書店櫃檯前一站,便能夠感覺到那股不一樣的氣場,或者說,是磁場。

我也毫不懷疑黎落落這次又耍了花招,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引起費雲川的注意,而後假裝閑聊,說起自己與他曾經有過的一段在小城共處的姻緣。然後又像許多化妝品推銷小姐一樣,極力地將自己這個產品推銷給費雲川。

反正黎落落很快地搞定了費雲川,我只是飯來張口地被她一個電話告知,周末晚上8點在「藍澀酒吧」見面。錦,我毫不隱瞞自己在行前的興奮,並不亞於黎落落。只是黎落落是一種狐狸精勾引白面書生的狐媚心理,我則是想要窺視幾年前那個成熟穩重,在我們心裡可與費雲帆媲美的男人,究竟會不會被時光無情地變成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或者,腰圍從二尺六變成了二尺九?再或,從昔日的溫文爾雅變得世俗不堪?如果是那樣,喔,錦,我肯定會因為一時難過,而畫一系列的連環小漫畫,送給黎落落,來紀念我們那逝去的暗戀。

但不管我怎樣浮想聯翩,我還是很用心地打扮了一番。錦,我也猜不透自己那時的心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黎落落一樣去勾引費雲川。但是當我站在鏡子前,很細心地梳理著自己一頭烏黑的從來沒有用各種名目染過燙過折磨過的秀髮,又在臉上略施了粉黛,穿上一件淺綠色棉布衫,又配上直筒牛仔裙,和剛剛從網上淘來的平底小棉靴時,我還是有了一種想要去佔有什麼東西的慾望。

我甚至在套上棉布衫的時候,還特意看了一下自己圓潤飽滿的乳|房。我想在七八年前,以費雲川的眼光看過去,這裡一定是平坦且毫無想像力的。而今時間的雙手溫柔撫過,哦,不,錦,應該是你的大手溫情撫過,這裡便有了誘人的芳香。我記得高一那一年,我住在黎落落的家裡,我們還趁大人出去上班的時候,脫|光了衣服,站在鏡子前,足足欣賞了有一個小時自己的身體。

錦,那是我第一次正視自己的身體。從初中到高中,我一直過的是寄宿學校的生活,從來沒有過自己的獨立的生活空間。我曾看過別的女孩子的身體,是在夏日的夜裡醒來,同宿舍的十幾個十三四歲的女生,開了燈,看一個喜歡裸睡又不小心踢開了毛毯的女生。我記得那個女生的身體,像一塊瘦削的木板,毫無生機,乳|頭暗黑,如樹上乾燥的瘤子。她就那樣赤|裸裸地暴露在十幾雙眼睛的窺視之下,毫無知覺地在她的夢裡暢遊。我被刺眼的燈光照得有些頭暈,退出幾乎是有些狂熱的人群,一個人睡去。那一刻,我覺得女人的身體真丑。我甚至還為自己曾經有過的想要親近某個男生的慾望,覺得羞恥。

但是今天,錦,當我再一次站在鏡子前面,看到自己曾經被你征戰過5年的身體,看著小腹之下那一叢黑色的罌粟之花,我的心裡卻是湧起無限的驕傲與喜悅。錦,我熱愛自己的身體,當它光潔地站在你的面前,我覺得心裡如此地乾淨,美好,又澎湃起伏,猶如一片藍色的闊大無邊的海洋。

我不知道黎落落有沒有像我一樣,也站在鏡子前面,撫摸著自己的身體,與所愛的人,哦,應該是費雲川,遐想上片刻。我肯定這丫頭會的。她毫不羞恥地向我表露過,每喜歡上一個男人,就會先於上床之前,在心裡與他性幻想上一次。這有點像做|愛的前戲,否則,她會覺得和這個男人的身體有些隔膜,而無法真正地享受到高潮的快樂。

錦,我在乘坐公交去見費雲川和黎落落的路上,一直在想,如果費雲川還和以前一樣儒雅穩重,又不失幽默大度,那麼,黎落落會毅然地甩掉現在這個正談的一個老男人,嫁給費雲川嗎?這是她真正的初戀,喔,應該說是暗戀,因為費雲川根本就沒有愛過黎落落,或許在他的記憶里,連她的影子都沒有留下一點。可是無論如何,我希望這個丫頭會安分一點,一心一意地喜歡一個男人,而不是繼續這種走馬觀花似的不肯為任何一個男人停留片刻的生活。

我相信三個人相聚的「藍澀酒吧」一定是黎落落選定的。那種還沒有進去便可以遙遙窺到的曖昧,也只有黎落落才會尋得見。她一向熱愛物質生活,從來不隱瞞任何對於物慾的貪戀。我所用的化妝品的牌子,無一例外地都是黎落落推薦給我的,我相信她勝過那些說話甜得似蜜的推銷小姐。甚至每次她跑去北京,也是她先從網上查好了最好的飯館、遊樂街,然後帶我這「老北京」直奔而去。

錦,當我一步步踏上酒吧古舊的木質樓梯,感覺就像被時光帶回到那久遠的過去。我有一些惶然,有一些不安,還有一些緊張。我甚至怕見到費雲川,或許最根本的,是我怕失去那段回憶。一個長我們十幾歲的男人,參與了我和黎落落的成長,並用他沉穩的視線,牽引著我們走了那麼久。

錦,我是先看到的費雲川的背影。在靠窗的角落裡,窗外有掛著小球在晚風中晃動的高大法桐,枝杈蕪雜,卻因而讓費雲川的背影,愈加清晰地顯現在視野之中。那是一個很有安全感的寬闊的脊背,不像與我同齡的那些男人,瘦得弱不禁風,真讓人擔心風一吹過來,就「腰折」了。而且他的後背線條硬朗,毫無中年男人的臃腫。他穿了休閑長褲,米白色襯衫,深灰色V字領的羊毛衫,沒有打領帶。整個人看上去很休閑,很簡約,喔,錦,就像你一直給我的感覺。

我心底釋然的一口氣還沒有排出來,黎落落便激動地撲上來抱住了我。黎落落一向喜歡咋咋呼呼,每次見到我都必會有一個熱情的擁抱,但這次她的激動與熱情毫無疑問並不是因為我,而是費雲川。我被她抱得喘不過氣來,掙脫開的時候,黎落落在我耳邊神秘地私語:小白,這次費雲川再也跑不出我們的手掌心了!

黎落落說這句話的時候,費雲川恰好轉過身來,我的視線,與他不期然相遇。錦,我不知道為什麼,竟是在費雲川溫暖的注視下,紅了臉。喔,我記憶中,只在你面前紅過臉,一次是你在做|愛的時候,要我躺在距離你一米的地方,你要細細地看我。我赤|裸著身體,將頭彎進手臂中,還是覺得羞澀,不敢抬頭看你。還有一次,我們在南方一個靠海的小鎮上散步,我挑揀一個當地小孩子賣的貝殼手鏈,你突然從背後擁住我,輕輕吻了我的脖頸。我沒有回頭看你,卻是在小孩子的注視之下,羞紅了臉。

而今,我竟是再一次紅了臉,在一個黎落落喜歡的男人面前。

將我擁抱得喘不過氣來的黎落落,當然沒有注意到我這細小的變化,但我不能夠確定,在慵懶的燈光里,費雲川是否注意到了我這細微的表情。我看到他只是微笑著點點頭,沖我問一聲好,隨即便給我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紅葡萄酒。他並沒有問我喜不喜歡,便有些「霸道」地給我倒了葡萄酒,但我卻反而喜歡這樣的霸道。這有些像你,從來不會磨磨唧唧地徵求我的意見,總是適時地按照你自己的猜測,精準地為我點好喜歡的飯菜。

我向來不喜歡當面打探別人的隱私,所以便只任黎落落自己一個人擔當起探秘大使的重任,而自己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杯中的酒,時不時地,沖著聊|性正濃的黎落落和費雲川抬頭笑一下。

黎落落真是具有很徹底的八卦精神,一口氣問了十幾個問題。她問費雲川,對我們兩個丫頭的記憶,到底有多深,是不是和一般的讀者一樣,只記住個模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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