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求愛的小乞丐

親愛的錦:

你說,我會不會過不了多久,就將你忘記,再也想不起來?甚至是某一天我們相遇,宛若陌生人一樣,連注視都沒有,便擦肩而過?

原諒我在上海這樣一個難得的晴朗冬日裡,說如此喪氣的話給你。可是這一段時間歷經的一些人和事,讓我突然地對於時間不動聲色便改變了一切的力量,充滿了恐懼與驚駭。

錦,你還記得那個叫唐麥加的男人嗎?哦,我估計三年多的時間,你早已經將他忘得一乾二淨了。儘管你還曾經在島城的海邊上,與這個欺軟怕硬的男人,惡狠狠地打過一架。

如果不是前兩天弟弟打電話給我。

他在市裡的一家汽修公司打工,朝我抱怨工作太苦太累,常常大冷的天,都要鑽到車底下去,躺在結了冰的水泥地上,修理半路拋錨的汽車。又說工作累也就罷了,有些客戶還會耍賴,好不容易修完了卻借故不給錢,發動汽車便一溜煙地跑了。我已經聽習慣了他的抱怨,常常懶得搭理他的啰嗦,總是一邊聽一邊繼續趕繪要交的設計。

這次依然如此。但我聽出他對我的冷淡有些怨恨。他總是希望我能夠幫他走出島城,至少,可以在上海為他尋到一份工作,讓他這個高中沒有讀完便任性退學的90後,可以在父母面前,沒有吃他們閑飯的愧疚。但我從來沒有他所希望的那樣無私,我總是找理由將他打發掉,就像打發掉一個灰撲撲的舊日鄰家的孩子。於是我便借故岔開話題,說,再怎麼耍賴不過是那點修理費而已,島城上終歸還是良民多吧。

小弟卻是「哼」地一聲,道:那個唐麥加不也是島城上的人嗎?混到現在快成了海里的鯊魚,前兩天差一點就打了我們老闆!

我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唐麥加?

小弟冷冷諷刺道:你可真是龍姓家族裡最健忘的人。再怎麼混蛋,你和他分開,就可以毫不留情地將他忘得一乾二淨,連點痕迹都不留。當初如果不是你和他在一起,家裡也不會惹出這麼多的麻煩,且讓父母在親戚們面前頭都抬不起來,而我,也不至於連學都不願去上。

我終於想起這個差一點就將我逼瘋了的男人。我與他糾纏了兩年,卻猶如兩個世紀那樣地漫長無邊。錦,是與你的相識,讓我最終跳出了這個男人的捆縛,儘管因此我給龍姓家族,抹上了被他們認為無比羞恥的印痕。

錦,其實我很想沖弟弟吼叫一通的。我想告訴他,事情不是他想像的那樣簡單。真正自私的人,其實不是我,而是他與父母。他們總是拿了家族的榮耀,來苛刻地要求於我,似乎,我所應該爭取的快樂,遠沒有他們的顏面來的重要。

但我還是忍住了,我只是輕描淡寫,裝作毫不介意小弟的抱怨,說:唐麥加現在真的發跡了么?他這樣的人,怎麼還死皮賴臉地窩在島城,不跟他有錢的爹娘回北京去混?

小弟鼻子里又是「哼」的一聲:你以為他不將在島城丟掉的顏面撿回來,就肯輕易地罷手嗎?他簡直是陰魂不散呢!聽說島城街上晃悠的那些地痞全是他的手下,而且五步一亭,十步一崗,對各個地段比警察還盡職盡責。

我冷笑: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他,還真成了地頭蛇了。

小弟不服:什麼地頭蛇,不過是個痞子王而已!也就是靠他爹媽那點本事,可以在島城施展得開,換到北京去,討飯都不一定呢。不過這人現在牛氣哄哄得不行,開了一個海鮮飯館,天天都是高朋滿座。他又擅長溜須拍馬,島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隔三岔五地去他那裡報到。喔,如果他現在還是我姐夫,我也可以跟著沾光去嘗嘗鮮哦。

錦,我明明知道小弟這最後一句,是開玩笑的話,可還是發了怒,啪地掛了電話,而且任他如何再打,碰都不碰手機。

錦,人真是奇怪,有些人,你可以很快地將他忘記,可是某一天突然間想起,依然會因那段曾經被他傷害折磨的時光,覺得憤慨,似乎,還想將那人給揪出來,惡狠狠地打上一頓。錦,你說這究竟是我心胸狹窄,還是因為根本達不到將一個人完全視若無睹的境界?如果此刻你恰好想我,會不會覺得甜蜜,或者討厭?哦,錦,我真希望你能夠討厭我,我害怕被你視若無睹。你說過你可以輕易達到那樣高的境界。你這是故意氣我,對不對?

我有時候覺得很多事情都不可思議,譬如我怎麼就會跟一個如此暴烈驕縱的人在一起呢?但似乎所有的結果,又總有一個可以拿來解釋的原因。如果非要為這一段被我荒廢了的時光找一個理由,那麼,虛榮這個詞,夠不夠?

7年前,我讀大一,在北京只有很少的朋友,走在路上,常常覺得孤單。黎落落遠在上海,儘管我們每天晚上在網上都會聊一個小時的天,但那種無法親密私語的落寞,還是像蛇一樣,無處不在地纏繞著我。宿舍里的女孩子們,都紛紛地投入到愛情的懷抱,也不管這懷抱是否適合,能不能讓愛情這株嬌嫩的植物,茂盛地生長。這樣的投入,讓那時的我看來,有些義無反顧,好像是飛蛾撲火,只要那火焰,關乎愛情,就可以熾熱地撲過去。至於最終是被烤焦了翅膀,還是連這一程純美的青春也給搭了上去,則不在考慮之內。

所以宿舍里6個女孩子,很快地便只剩了我。

我很想耐心地等待一場真正的愛情,就像花兒等待溫暖的春天,而不是在溫室里就忍不住,將花兒綻放,結果一場寒流襲來,便迅速地萎掉。可是那揮之不去的孤單與虛榮,也讓我不能免俗地,想要一場哪怕與愛情無關的親密。

唐麥加,就是在這時,趁火打劫般地擄走了我。

他的出現和你一樣,又與艾琪有關。所以我常常不知道是該怨恨還是感謝艾琪。她算不上與我太過交心,但在諾大的北京,可以一起吃吃飯,一起說說話,有事的時候又能夠麻煩一下的人,已經能夠用朋友來彼此稱呼。

艾琪是個交際能力超強的女孩。錦,你與她處過事,一起進行過採訪,有時還會在某些新聞場合相遇,或者於酒會上共品一塊切開的芝士蛋糕。所以以你40年的閱歷看過去,肯定能夠知道這個南方女孩的精明機敏之處。

長我一級的艾琪那時早已經跳出了藝術學院學生會的拘囿,在北京一家電視台做實習生,並很快認識了一些看上去有頭有臉的社會人士。錦,我總覺得艾琪這樣的女孩,像城市裡隨處可見的中介所,通過這樣那樣的目的,譬如徵婚,譬如租房,譬如賣賣,連接著兩個彼此陌生的人。艾琪會將校園裡可以滿足社會諸種人士各種目的的學生,推薦給他們;同時她也會將那些對於學生極具誘惑力的工作人士,介紹給如我一樣渴望打開窗戶,看一眼社會模樣的人。

而我和唐麥加,即是這樣被艾琪介紹相識。

那時我的設計才華,已經在校園裡嶄露頭角。我還曾經在一個服裝公司舉辦的廣告設計中,拿過亞軍。所以艾琪只是在那張寫有我獲獎消息的海報前站了片刻,便毫不猶豫地找到我,說:小白,以後如果有什麼事,儘管找我。我認識的人多,或許可以給你提供兼職做設計的機會。

我覺得艾琪這句話,有些像黑社會老大照顧剛來的兄弟時的感覺。我不需要艾琪幫我介紹朋友,我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與她一樣在社會上混得如魚得水的人,但我還是被她的最後一句話,給蠱惑住了。

是的,錦,那時愛情與金錢相比,我更需要金錢。我不想每次交學費的時候,看父母的臉色,而且還因此讓他們兩個人,在家裡大吵大鬧,最後扯出與學費毫無關係的各自的婚外情史來。

沒有一個人,比我對於金錢的渴望更甚。我想要賺錢,並不是單純地為了可以與其他女孩子們一樣,買到漂亮衣服,滿足愛美的虛榮,而是想要過獨立的生活,過與父母可以脫離開的生活。或者,用更形象的話說,我想要做一隻蟬,蛻掉被父母的經濟大權緊緊包裹著的外殼,在有陽光的清晨,頂著露水,振翅飛上天空。

所以我強迫自己做了一隻會討好人的小狗,汪汪地叫上兩聲,告訴艾琪,我願意跟隨著她,隨時聽從她的召喚。

錦,你瞧,金錢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征服了我,猶如一個嫖客隨意甩到床上一枚珠寶戒指,便俘獲了一個妓|女。

和唐麥加見面之前,我便從艾琪口中,聽說了這個男人。現在想來,艾琪向我提起這個男人,並不是毫無目的,隨口說起。而是她早已清楚地知道,唐麥加的一個在電視台工作的朋友,對她能夠留在北京工作,將起到重要的作用。而能夠和唐麥加找理由熟絡的,便是給他介紹一個大學裡純情的女學生做女朋友。

而我,無疑是艾琪選定的目標之一,或者,說是獵物。儘管這聽起來,不怎麼好聽。

據艾琪說,27歲的唐麥加長得有型有款,父母在北京有房有車,生活優越,但他卻是戀舊,非要在父母當年做知青的島城,經營一份生意。但他從來不是那種將自己忙得像陀螺一樣日夜旋轉的男人,而是懂得休閑與品味,所以你總是不知道他究竟何時工作,何時又賺到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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