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突然的狂歡

東崗醫院,本市唯一的精神病醫院。

星期天早晨九點。

楊誠燕提著一袋水果站在東崗醫院門口,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裙子,裙角在風裡輕輕地飄。八點半的時候,她已經問過能不能進去,但醫院回答不能進去,只能送錢和東西,人不能見。她自然沒什麼錢,又沒有身份證,而她也不知道彩在哪一床什麼號碼,甚至也不知道他是什麼類型的精神病,水果也送不進去。

她只能站在門口,抬頭看東崗醫院高高的圍牆。

圍牆上幾隻八哥在散步,天空依舊很藍,圍牆裡面傳不出絲毫聲音,這地方不像醫院,像個生人止入的禁地,像監獄。

停車的聲音驚跑了那幾隻八哥,她回頭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在醫院門口停了一下,兩個人從車上下來,一個滿臉淚痕的中年婦女,另一個年輕男子扶著她。聽他們和門衛的對話,是來看女兒和女朋友的,她輕輕嘆了口氣,多好的男朋友啊,心裡有些羨慕。目光一轉,突然注意到那輛黑色轎車轉到醫院停車場去停車,而正從停車場開出來一輛白色的車,她認得是輛白色本田,那是蘇白的車。

蘇白來看過彩了嗎?她看著那輛車揚長而去,蘇白對於彩來說,是如此強大,像予生予死的神。蘇白真的有間歇性謀殺癖嗎?在他身邊,又有誰可能被謀殺?突然理解為什麼明鏡需要假扮戀人接近蘇白,因為蘇白謀殺的,都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

彩……不管他是不是精神有些問題,他也正在被蘇白……以異樣的方式,一點一點的謀殺著。

而明鏡何嘗不是?優雅絕倫的明鏡,冷靜從容的明鏡,聰明細心的明鏡,已經被蘇白殺死了一大半,或者,仍然在逐漸死亡中。

「誠燕。」

她驀然回頭,只見明鏡米色外套墨藍色棉質長褲,穿著一雙球鞋站在她身後,很少看見明鏡這樣打扮,他一向喜歡精緻的衣著。「明鏡?」

明鏡提著一個粉色的大盒子,她看到上面蛋糕的圖樣,「誰生日?」

「蘇白。」明鏡淡淡的說。

「今天?」她訝然,隨後跟著笑了起來,「明鏡還真是……知難而上,不給自己退路呢。」她沒有想到明鏡受到如此大的打擊以後,仍然能夠以戀人的身份,繼續留在蘇白身邊——面對著殘酷的心愛的人,仍舊要編織愛慕的謊言,只為求得接近蘇白的機會,明鏡就如蘇白掌握中的老鼠,苦苦周旋著貓捉老鼠的遊戲。

「很重嗎?我來提。」明鏡沒有回答,看了一眼她提的水果。

雖然只是大了兩歲,十八歲的明鏡卻比同齡的同學更有紳士風度,她欣然把袋子交到明鏡手裡,心情突然變得很好。「本來要給彩的,不過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我知道。」明鏡提著那袋水果去報床位號,不知為什麼門衛堅持不肯放他們兩個進去探望,只收了水果。

「今天蘇白生日,現在買蛋糕也太早了吧?怎麼不晚上買?」她看著他提的蛋糕,那分量應該也不輕,十寸的一個大蛋糕。

「我帶去他公司,他加班,晚上……應該不會和我在一起。」明鏡說,「本來以為他會來這裡。」

「蘇白來過了,不過又走了,可能是看見我在門口,所以提前走了。」

她看見明鏡臉上有極細微的變化,說不上是什麼表情,突然說,「你要回學校吧?我送你回去。」

「過會兒我想去一趟青山公園,下午我在那裡打工,你不是還帶著蛋糕嗎?要去國際銀行就去吧。」楊誠燕說,「不用送我了。」

「青山公園?」明鏡說,「你在青山公園打什麼工?」

「清潔工,本來是隔壁婆婆在做,後來我頂替了,主任也沒發現我不到年紀。」她微笑。

明鏡看了一下手錶,「現在過去?中午你吃什麼?」

「公園外面有很多小吃店,隨便吃點。」

「我送你過去。」他突然很堅持,「走吧。」

不明白明鏡為什麼突然堅持要送自己,難道是和蘇白提前走了有關?她覺得很奇怪——也許明鏡,一直以為自己是猜得透蘇白的人吧?

兩人乘車從東崗醫院門口,很快到了青山公園。

青山公園很大,面積60畝,楊誠燕清掃的是公園裡供人泡茶的水上茶亭。這裡雖然地方不大,但垃圾不少,尤其各種零食包裝紙和茶漬更是難以清潔。明鏡居然沒走,站在不遠處看著下午她要打掃的茶亭,這時還有許多遊客在茶亭里喝茶,食物的殘渣不斷的被丟在地上,也有些人比較文明,把果皮丟進垃圾箱。

「人真的很奇怪,其實把果皮丟在地上的人未必是壞人,把果皮丟進垃圾箱的也未必是好人,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她說,「我打賭蘇白就會把果皮丟進垃圾箱。」

明鏡難以察覺的微微一笑,「嗯。」

「好啦,我已經到了,你可以回去啦。」楊誠燕伸了個懶腰,「天氣還很熱呢。」

「嚓」的一聲,明鏡把蛋糕放在身邊草地的石頭上,「哪裡有賣飲料?」

「飲料?」她有些意外,指指茶亭外的小賣鋪,「那裡就有,你渴了?」

明鏡往小賣鋪走去,很快買了兩瓶茶飲過來,遞給她一瓶,右手啪的一聲扯斷了蛋糕的包裝線,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啊?」她吃了一驚,「你幹什麼?」

「午餐。」明鏡打開了蛋糕,「晚上我買一個送過去。」他臉上不算有太多表情,光潔優雅的臉龐,在午時的陽光下,顯得溫暖而平靜。

「啊……」她笑了起來,跟著坐了下來,「這樣我會很慚愧的,不過既然你都已經開了,我就不客氣了。」她低頭看著那蛋糕,那是一個白色奶油為底色的蛋糕,上面用綠茶粉畫了幾隻四葉草,四葉草下用巧克力醬寫了句生日快樂,簡潔而高雅,「很少看見這樣的蛋糕,一朵花也沒有,在哪裡買的?」

「做的。」

「自己做的?」她又吃了一驚。

明鏡嗯了一聲,她衷心崇拜起來,「你會做蛋糕?好厲害。不過晚上的蛋糕呢?過一會兒你還回家做蛋糕?不回學校?」

「晚上?蛋糕店到處都是,隨便買一個就是了。」他說。

「誒?」她本來舉起了蛋糕刀,又放了下來,「明鏡現在對蘇白怎麼想?」

「怎麼想……」明鏡說,「找到他殺人的證據,把他關進東崗醫院。」

「看見蘇白的時候,難道不會難過?」她問,蛋糕刀切了下去,她端起一塊蛋糕吃了起來,凝視著明鏡。

那蛋糕在一瞬間四分五裂,精緻優雅也不復存在。明鏡看著那被切開的蛋糕,沒有回答。

「你一直在蘇白身邊,你們的關係一直都很好,直到知道彩沒有死,你才發現蘇白騙了你。」她說,「為什麼彩沒有死這件事,對你來說這麼重要?只是因為蘇白在這件事上騙了你?我一直不明白。」

「蘇白很迷戀彩,彩長得非常漂亮。」明鏡說,「崔老師也很迷戀彩,兩年前誰都知道他們經常為了彩爭吵。後來彩不知道為什麼被人襲擊,受了重傷,退學以後,崔老師和蘇白都說他死了。」他一字一字的說,「沒有人知道彩還活著,親近他的人都說他已經死了,但彩其實還沒有死,他被蘇白藏了起來,他說崔老師打了他——說明什麼?說明崔老師和蘇白在這件事上有合謀,否則他們不會口徑一致,而彩知道他們一起做過什麼,所以他們製造了彩被襲擊發瘋,最後死亡的假象,把他關了起來。」他突然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他們能在學校里合謀什麼呢?」

「那……問彩也許就會知道。」

明鏡淡淡一笑,眼神仍然很倦,以致那一笑笑得有些灰敗,「嗯。」

「但彩已經在東崗醫院裡了,蘇白做的比你和我都快。」她突然問,「我得罪了蘇白和崔老師,他們會殺我嗎?」

明鏡側過頭看她,彷彿看著一顆琉璃珠子,看得很透澈,又充滿讓人迷惑的光彩。他慢慢的問,「我做了蘇白最親密的朋友,你做了他最討厭的敵人,他可能殺你,也可能殺我。」

「很危險呢。」她說,「你能不能買台能攝像的手機給我?」她開玩笑的說,「要是蘇白來殺我,我也要有個工具錄下來給警察看啊。」

明鏡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純白色卵形的手機,手機上吊著一隻亮晶晶的小熊,「給你。」

楊誠燕又吃了一驚,接過來磨蹭,「好漂亮的手機,很貴的吧?新的?」

那白色手機里的背景圖案是兩個正在親吻的粉紅色包包子,非常可愛,這顯然是個女式手機。

「新的。」明鏡說,「買的。」

「買的?買給我的?」楊誠燕真的大吃一驚了,「你昨天就想到今天會在醫院門口遇到我?」

明鏡淡淡的勾了勾嘴角,「你很關心彩,你的行動,不怎麼難猜。」

「你也想到我會向你要手機?」她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只是覺得你該有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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