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夏日時光Summertime

謝明朗回到住處,換下衣服洗了澡出來,言採的生日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他本來是想先整理一下今晚拍的照片,但在看到擱在桌子上的相機後又改變了主意,從那麼吵的場合回來之後,後遺症至今還沒有消盡,耳朵總聽見嗡嗡的輕響聲。

他坐在沙發上,用浴巾慢慢擦著頭髮,按下遙控器看晚間新聞。這個時候的新聞已經是重播過不知道多少次的了,和中午看的也沒什麼區別,深夜場的連續劇大抵也很無聊,撕心裂肺地上演著感情過度泛濫的倫理劇。

百無聊賴換台的時候電話響了,謝明朗動了一下,沒有去接,鈴聲兀自響了幾聲,也停了。他來回反覆換了幾次台,終於確定沒什麼值得他多看一會兒的節目,頭髮又幹得差不多了,謝明朗索性關了電視,準備去睡。

敲門聲幾乎也在同時響起。

謝明朗依然沒理,自顧自去卧室。空調的溫度太低,一進去就打了個冷戰,他不想開燈,正在固執地摸黑找遙控器,就聽到大門被鑰匙打開的聲音。這個聲音讓謝明朗的動作頓了一下,但也很快恢複如常了。

言采按開卧室的燈時謝明朗才發覺原來遙控器就在手邊。他頭也沒回,說:「我以為你們要玩通宵。」

說話間聞不到言采身上的酒味,謝明朗用餘光往言採的方向瞥去,看顏色是換了一身衣服。

言采站在門口沒動:「一轉眼就找不到你了。打電話手機關機,你公寓的電話又沒有人接,就想你應該是在這裡。」

謝明朗笑了一下:「這是什麼邏輯。」

言采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之前在片場只來得及稍微沖一下換套衣服就出來,頭髮上的酒還沒沖乾淨,我先去一下浴室。你要是累了,先睡吧。」

聽著浴室的水聲,謝明朗本身就稀薄的睡意更是灰飛煙滅。他覺得餓,這才記得今天晚上除了酒幾乎沒有吃什麼,自己去廚房找了點糖吃,順便把白天特意買的酒和其他食物收起來。糖果不小心吃得太多太急,牙齒開始抱怨,他就只得連糖也放棄了。

重新睡下沒多久言采也出來了。他睡下來,帶來潮濕的水汽和人體的溫度。謝明朗沒做聲,翻了個身稍微讓出點位置,只管睡自己的。

兩個人很久都沒有說話,但聽呼吸的頻率都知道是誰也沒有真的睡著。黑暗中時間變得無意義,謝明朗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久了,眼睛終於開始覺得疲憊,就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言採的聲音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裡,那麼低的聲音都像有迴響:「我不知道今天你來。」

「嗯,那天劇組給我打電話說今天有活動的時候,我想你會肯定忘記生日的事情,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沒提。」謝明朗稍稍沉默了一下,還是選擇了開口。

「我是一點也不記得了。」

「我稍微早到了點,就躲在角落看你演了一場戲。」

選擇沉默的人換成了言采。他無意冷場太長時間,口氣倒是無動於衷的:「哦,是嗎?」

謝明朗覺得自己牽動了嘴角:「演得很好,和平時的你完全不同。我非常期待這部片子的上映了。」

「你看到的只是角色罷了。」

「是嗎?」謝明朗忍不住加深了笑容,儘管他並不如自我暗示的那樣愉快,「我倒是覺得從未看過如此真實的你。你像是天生屬於舞台的那種人,真正的情緒只有在攝像機下才會爆發,很震撼,我不知道你演脾氣壞到這種程度的人也是如此手到擒來。」

言采聽來似乎笑了一下:「這是我的職業不是嗎?演不到位的話,這幾個月的辛苦就白費了。」

「嗯,說得也對。」

短暫的交談之後房間再次歸於沉寂。謝明朗覺得拖著也沒有意思,等了一會兒,確定了言采沒有再開口的意圖,說:「我今天提早離開,是因為吵得受不了了。」

卻不防言采忽然貼過來。濕發貼在他後頸,冰涼的,有一點癢。謝明朗不自覺地想再讓開,又被言采伸過來的手抱住了。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又說:「我們都做了一樣的事情。誰也不見得更糟些。這已經是最好的局面了。只是你的演技太好,我明知道彼此在演戲也覺得不自在。」

言采說:「你又在說些什麼。」語氣中有著依稀的疲憊。

謝明朗轉過身。兩個人離得近,但黑暗中只有眼睛還能勉強看到,但也看不清具體的神色。謝明朗只聽言采說:「我最近很累。我覺得我作了錯誤的決定。」

「你已經入戲了,這個時候再半途而廢就沒意思了。」

言采不說話,手上更加用勁起來。這樣的擁抱和溫暖忽然給了謝明朗力量,那些原本無形的感情彷彿有了實體,他掙開言採的懷抱,撐起半邊身子,看向言采眼睛深處,也不管這是不是徒勞的。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一些:「我必須承認,在看過那一場戲後我難過。我無法離你更近一些,對你的過去也一無所知,你一直是和我不同的世界的人。似乎只有在舉起相機,你在我鏡頭下面的那些時刻,對我來說才是最近的。當然單方面的要求你也是不公平的……我一直以為我們是要讓彼此的生活更愉快一點才在一起的。」

他越說聲音越低,無比困惑,又在自我察覺之後,竭力打起精神來。言采聽了這一番話,許久不曾做聲。謝明朗自覺說得太多,驀地覺得難堪:「我今天好像喝酒喝多了,又開始犯老毛病了。」

一陣涼風擦過他的耳側,下一刻謝明朗感到被言採的手鉤住脖子,整個人往下倒去。記憶中兩個人有段時間沒有這樣親近過,親吻的時候謝明朗覺得自己似乎過於興奮了,手指陷到言采肩膀的肌肉里,但擰痛關節的反而是自己。他可以感覺到擁抱和親吻中安撫的意味,還有一些不可言說的「就此打住」的暗示,但是他又分不清楚這些情緒的傳遞者究竟是言采還是自己。很久之後兩個人才結束深吻,接著言采又抱住謝明朗,一動不動。這個擁抱的力度太大,以至於謝明朗一瞬間覺得自己的手臂要被勒斷。黑暗之中兩人心跳如鼓,心卻又有某種荒謬的冰冷感,不知怎的謝明朗總感覺言採在竭力壓抑,時間久了,連他也覺得莫名酸楚起來,為著不能道明的人事和情緒。

沒人真的再開口說些什麼,黑暗中唯一可以表達情緒的只剩下具體的動作。稍後隨之而來一個又一個的吻讓謝明朗覺得好像溺水,徒勞地抓住一些東西而又無能為力地放開。在言采鬆開手之際謝明朗勉強從他身邊躲開,但也只是摸黑去找抽屜里的潤滑劑和保險套而已。他身上是汗,手腳在抖,開抽屜都弄得磕磕碰碰,而言採的手在他脊背上徘徊不去。謝明朗忍不住去抓言採的手,被抓牢的反而是他。

這一夜似乎過得格外漫長,全然的黑暗中其他感官更加敏感,溺水感愈強,壓得謝明朗幾乎喘不過氣來。早就分不清黏在身上的是汗還是未乾的水,他懷疑自己聽見了液體滴在皮膚上就被立即蒸發的氣化聲。有那麼短短的幾秒,無形又無邊的絕望感湧來,四周如此的暗和冷,只有身體是熱的。謝明朗抓不到其他東西,只能緊緊擁抱住言采,言采也抱著他,好像如此這般,就能生出無限的脈脈溫情來。

再度安靜下來之後,言采還是貼著謝明朗,聲音嘶啞地說:「雖然時間過了,你也說過一次,但是還是想再向你討一次。」

謝明朗的腦子目前還出於半空白的狀態。他壓了壓不穩的喘氣聲,問:「什麼?」

「生日祝福。」言采親吻他的後頸。

謝明朗閉上眼,拍著他的手說:「言采,生日快樂。」

「謝謝你。」

言采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一看時間,都是下午了。他在客廳找到謝明朗,後者見到他揚起笑臉:「起來了?」

「你也不叫我,這都幾點了。」

言采走過來坐下,謝明朗就順手關掉正在處理的照片,從電腦屏幕上收回目光轉投到言采身上:「你今天還有別的事嗎,我看你睡得太沉,不忍心喊你。」

言采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輕輕嘆氣:「我也覺得這一覺睡死了。」

謝明朗笑一笑,問他想吃什麼。言采就說昨天晚上被追得沒有幾分鐘安生,幾乎什麼也沒吃,餓得都忘記了。聞言謝明朗只笑:「昨天的派對還不夠盛大、禮物還不夠新奇嗎?你實在應該回公寓看一下,說不定真有魚美人坐在台階上等你,還是複數的。」

「是嗎,我原指望你系著緞帶作為神秘禮物坐在桌子上等我來拆的。」

這幾句交談過於冷幽默,謝明朗一想,冷過之後覺得好笑,就索性笑了出來:「禮物已經過期了,不過食物沒有。」

他去廚房煮了鍋海鮮面,又陪著言采吃了一點。二人之間誰也沒有提起昨天晚上的那些交談,好像在那場忘情的放縱之後理所當然地屏蔽了。吃完之後言采還是面有倦容,但打起精神來,用尋常口氣問:「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休假吧。」

謝明朗愣了好久,接話:「我今年的年假的確是還沒有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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