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猶在鏡中Through A Glass Darkly

入春之後《塵與雪》開拍,言采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

早在電影開機之前謝明朗就隱約察覺到言採的變化,當時他沒怎麼放在心上,全當他揣摩角色,入戲太深。當然早在那時他也知道這個「權當」有點自欺欺人,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謝明朗從未見到言採為了什麼角色這樣刻苦,但在言采決定接演這個片子的時候,他自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甚至還玩笑一般暗自許諾,要把接下來幾個月的言採的狀態記錄下來,到時候片子拍完,再和言采一起來看這些照片。

那段時間謝明朗也忙,但自從他察覺到言採的狀態,就儘力多抽出時間來和他待在一起。他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有意義,因為言采絕大多數心思都在這部電影上面,待在公寓的絕大多數時間不是在研究劇本,就是躲在書房裡看資料,好幾次謝明朗默默站在門口陪他看了很久,言采都察覺不到。

他開始劇烈地消瘦,睡得很少,常常陷入自我沉思中,也不太願意說話,但是精神上應該是極度滿足的,每天離開住處去片場的時候,都是雙眼發亮步履輕快,如赴盛宴,並樂此不疲。

言採的這種狀態謝明朗暗中觀察了很久,也再三猶豫,想和他談一談,卻總覺得找不到機會。某一天他在言採的公寓留宿,晚飯吃得太咸,半夜口渴得醒了,發覺言采那半邊是空著的。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了,謝明朗並不意外,自己倒了杯水喝完,本來準備繼續睡,但頭剛一沾上枕頭就被門外傳來的模糊的重物墜地聲驚得坐起來。他擔心言采出事,跳下床鞋子也沒有穿就跑出去,沖向此時唯一還亮著燈的書房。他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倒是把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了一地的書和電影資料的言采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見言采沒事,謝明朗愣住了,半晌後想起來接話:「我聽到響聲,過來看看。」

「我看你這麼著急,以為失火了。」言採收拾好東西站起來,笑說,「剛才對劇本對得入神,不小心撞翻小茶几了。沒事,已經收拾好了。」

「你當心鄰居上來投訴。」

說完兩個人屏氣凝神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任何響動,言采就說:「這個時候還不上來,再投訴也要等到天亮了。」

從窗戶看出去,天邊已經變成了黛青色,下半夜了。謝明朗定下心來,才聞見房間里的煙味,他咳了幾聲,問:「你幾點鐘起來的?」

「不記得了。」

一旁的小電視上正播著不曉得什麼紀錄片,謝明朗瞄了一眼,是他沒看過的片子。他看著言采發青的眼圈,無言地嘆了口氣:「不再去睡幾個小時?」

「睡夠了。你去睡吧。」言采坐回椅子上,開始倒帶。

謝明朗站了片刻,沒有離開,而是說:「你介意我留下來一起看這張碟嗎,我也睡不著了。」

言采扭頭看他一眼,點頭:「隨便你。」

謝明朗關了燈,拖過書房裡另一張椅子,坐到言采斜後方。書房裡再度安靜下來,只剩下影片本身的聲音。這片子對謝明朗來說沒頭沒尾,他用了好一會兒才理解到這是某部電影的拍攝記錄,畫質不太好,不知道是從什麼攝影器材上轉錄下來的。

畫面中心的那個導演模樣的老人謝明朗並不認得,最初以為是沈惟,但是仔細一想年紀不對,就更摸不著頭緒。這部短片的風格很輕鬆,都是一些在謝明朗看來很瑣碎的鏡頭:比如工作安置道具和燈光,演員在午休時候喝茶聊天,總之看不出任何主題來。

謝明朗正暗想這是個業餘的攝影師,忽然身邊的言采輕聲笑出來,而屏幕上的鏡頭依然平淡無奇,應當是另外有什麼令他愉快的回憶。他盯著言採的後背,之前特意留的頭髮在導演的要求之下又剪了,但是沒有剪得太短,在謝明朗看來,新的髮型讓言采顯得有些「柔軟」。念及此,他伸手勾著言採的肩膀,手滑過他的頭髮,語氣不無遺憾地說:「可惜沒有留下一張你留長發時候的照片。」

言采應道:「陸長寧又要我開始留了。不過以他的一貫作風來說,也許沒多久又會改變主意。」

陸長寧是《塵與雪》一片的導演。謝明朗知道此人的古怪脾氣和他的知名度絕對成正比,但聽到言采這麼說,完全是沒折騰得沒了脾氣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說:「本來我一直在想,在你拍這部片子的這幾個月每個禮拜給你照一張照片,然後等你拍完了再給你看。」

「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言采盯著屏幕,淡淡問。

「真的在一起的時候,反而不是特別想拿相機了。」謝明朗老實地回答。

言采聽了沒說話,抓住謝明朗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握了一會兒才鬆開。謝明朗覺得此時的言采才算是多多少少恢複了拍片之前的狀態,就問:「言采,這部片子還順利嗎?」

似乎沒想到謝明朗會問這個,言采短暫地沉默了一瞬,才說:「目前進展還好,不過不失。」

「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你對其他什麼電影如此上心。」

「這個角色本身對我更困難一些,」言采不假思索地說,「勤能補拙,我必須付出更多。」

謝明朗本來想說「你已經走火入魔了」,又在看見言采微笑中的疲倦和幾乎一閃而過的自我厭惡後咽了回去。他裝作什麼也沒見到,同樣微笑:「你對這個片子太執著了。你自己不是也說嗎,要從角色里抽身而出。」

「這部片子不是一回事。」言采又是一陣靜默,語調忽然有些固執,「當年這個選角的時候,因為年紀的緣故錯過了。我一直想在這個片子里演一個角色,本來以為再不會有機會的了……其實就我來說,倒是覺得體驗派的方法更自在一些。」

「不是說是遺作嗎?怎麼聽起來好像已經拍過一遍了?」

「沒有,選角剛結束導演就去世了,拍攝只能不了了之。」

謝明朗沒想到是這樣一層,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言采說完扭頭看他,問:「你怎麼關心起這個來了?」

「我覺得你最近有點過分投入到不能自拔了。」

言采就笑:「這是在體驗角色。」

他既然都這樣說了,謝明朗也不好多說什麼,默默嘆了口氣,振作起精神說道:「說起來,我一直很想看看工作狀態中的你。我不是說拍兩張照片,參加什麼活動,而是在攝影機面前演戲的你。」

他說著說著流露出困惑來。感到言採的臉貼在他的手上,臉頰微涼,弄得他不得不回神,振作起精神聽言采說:「這次沒機會了,等下一部吧。我從來不覺得演戲的過程有什麼好看的,電影才是成品。」

「我喜歡施工現場。」

在氣氛逐漸變得輕鬆起來的談話之中,天慢慢亮了。兩個人坐在一起吃早飯的時候,言采問起謝明朗最近在忙什麼。謝明朗就告訴他幾個月後有個聯合攝影展,自己正在挑作品去參展。聽到這個消息言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也沒有特別說什麼。

接下來的兩個月言采繼續忙著拍片,謝明朗則在日常的工作之外,多出一項為日益臨近的影展挑選照片的任務。一開始鋪天蓋地的關於《塵與雪》的報道隨著導演陸長寧對於劇情的嚴格保密而漸漸變得稀疏,就算是有,也是些無關緊要的瑣聞。這樣一來,關於這部片子的外部消息來源也少了。

就在他以為對於這部片子的所有好奇和期待都必須在電影上映之後才能一一得到解答的時候,有一天衛可打電話過來,告訴謝明朗說,他在《塵與雪》中要演一個配角。

謝明朗有點吃驚:「你怎麼會想到去演戲?」

「據說是公司想培養多方位藝人。」衛可的語氣不無諷刺,「這個角色之前的演員陸長寧不滿意,我那消息靈通的經紀人就把我的資料送過去,不知道使了什麼絕招,居然選上了。我已經到劇組報到一個禮拜了。」

「感覺如何?」

「非常挫敗。也許陸長寧要在準備物色新人了。」

謝明朗又問:「和偶像合作的感覺如何?」

「目前還沒有拍到和他一起的戲份。就我現在這種程度,還真不想和他一起演戲。」

謝明朗聽他這樣說,笑了,清了清嗓子,說:「不是見到言采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那樣就太令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啊。好了,說正經的,你今天總不會是專門打電話來說這個的吧?」

「的確不是。」衛可在那頭笑,「有獨家素材,你要不要?」

「怎麼說?」

聽謝明朗有了興趣,衛可就告訴他說下個周六《塵與雪》劇組在某劇院拍攝外景,之後有一個和拍攝進度無關的活動。劇組想請第三方攝影師到場,又不願意把這種活動交給具體的哪家雜誌。謝明朗一聽日期,就猜到多半和言采有關,只裝作不知情:「謝謝你把這樣的獨門好事讓給我。」

衛可笑得很愉快:「因為我也有份,所以實在不希望是其他人來。不過這件事情劇組希望你以私人身份到場,不要刊到雜誌上啊。」

又是苛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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