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依然,始終,永遠

我們陪著布小曼去見了羅央檸。

彼時,他正在畫室里安靜地作畫。畫布上的每一幅畫里,都有一個像布小曼的女孩,正面,側影,站著,還是跑著……那麼多的布小曼在畫布里生動美好,是她在他心裡始終的模樣。

當他抬起頭看見布小曼的時候,手裡的畫筆突兀地掉在紙上拉開了一條長長的線,像撕開的一道口子。

你回來了。羅央檸顫聲地問。

對不起!我一直想要說對不起。布小曼輕聲地說。

我知道,羅央檸心裡的那個傷口,在看到布小曼的時候,漸漸地癒合了。

布小曼回家了,那個她離開了許多年的家。他爸在,羅姨在。

她終於原諒了他們,終於放下了心裡的那些恨。

沈秋回瀋陽去了,走的時候,他和布小曼去了我們小時候玩耍的地方。他在倒桑樹街的圍牆上,看到了我和布小曼還有張初初的塗鴉。只是這些塗鴉上已經有了一個大大的「拆」。這裡要拆掉了,而「都城影院」也開始拆遷了。倒桑樹街那些屬於我們記憶里熟悉的東西,一點一點被時光帶走了。而我們,像時鐘上的那個針,只是轉動,不停地轉,看著匆匆遠去的時間,那麼地無能為力。

沈秋拿出一支筆,他在那些褪色的塗鴉下,寫了小小的一行字:我來過,三十六歲的沈秋來過十八歲布小曼的年華。

那是我們最美的時光,是我們難以忘卻的記憶。

在機場的時候,沈秋欲言又止,他的眼裡寫滿了對布小曼的眷戀。

但他只是輕輕地說,保持聯繫。

她點頭。

他知道她不會屬於他的,而他只能站在她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其實只是聯繫,偶爾的聯繫,他也已經滿足,這是他愛她的方式。他一直記得在酒吧初見她時的模樣,那個即使狼狽,卻也剛愎美麗的女孩,她倨傲的眼神打動了他。他試圖用各種方式去靠近她的心,卻發現,她早已經心有所屬,雖然沮喪,但他不能允許自己再痴情下去,他,會用另一種方式來靠近,朋友,或者是兄長。

張初初去醫院做了檢查,我們驚喜地聽著她肚子里孩子的胎動,覺得那個聲音是如此地悅耳動聽。我們開始為孩子準備各個季節的衣服,我為孩子織了小衫,還有小小的襪子。張初初說她只希望她健康,快樂,希望她是一個善良而正直的人。

再過幾個月,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孩子就會出世了。

第一次見到穆遠寧的時候,我和布小曼都會意地笑了。他是張初初的同事,有一雙很清澈的眼睛。當他拿出一雙紅色繡花的布鞋低下身執意地要換下張初初的鞋時,她的臉騰地紅了。

他說,這是去北京出差帶回來的,孕婦,孕婦穿這樣的平底鞋好。

張初初趕緊縮腳,你放下,我自己會。

再等兩個月,你就沒有辦法彎腰了……我給你穿鞋。他柔聲地說。

她的身體震蕩了一下,腳被他輕輕地抬起,看到他頸項處大片的溫暖。他知道她的過去,知道她現在懷著孩子,知道她會怎樣堅決地拒絕他。但他不怕,以前他總覺得她是太幹練太孤傲,在辦公室裡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他偷偷地注視她,掐著時間和她一起進同一部電梯,他朝她微笑點頭,她只是頷首示意。

他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暗戀一個人。原來所有的男人在面對真愛的時候,都會膽怯,害怕自己突兀的言行會嚇著她。他是從別人那裡聽到她出事的,他去醫院看過她,那個時候她身邊有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細細地替她掖被角時,他開始後悔不迭。他想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告白他的感情,即使會被拒絕,他也要試試。但現在,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的案子,他主動做她的代理律師。

他看著她勇敢地坦陳自己的過去時,他很想、很想要好好地保護她,不讓她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小五終於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而他也在談話中知道,那個為她掖被角的男人,只是朋友,不是男友。他從惆悵中驚喜地回過神來,深情地注視著她,不想讓自己再浪費時間。現在,馬上,就是此刻,他對她說了,終於說了,他說由我來照顧你,還有你的孩子,那會是我們共同的孩子。

她呆住了。

張初初幽幽地說,他是家世清白的男子,而她,已經沒有資格再去擁有了。

愛是不需要資格的。布小曼微笑著說。

我知道在張初初的心裡,還需要時間去接受,但這個美好的男子一定會讓她打開心門的。我相信。

你呢?會留下來,還是跟著他走?布小曼問。

他的學業還沒有結束。我想留下來,在這裡等他。我說。我終於和唐小泊在一起了,每一個夜晚,我從夢裡醒來,都是那麼不真實的恍惚。我會看天,看天上那些閃爍的星星,它們從未曾離開,它們知道在我們的青春里發生了怎樣的故事。我和唐小泊,終於能夠來得及握住喜歡的人,終於等到了彼此。

現在的你們,只剩下幸福。布小曼笑著說。

而不僅我,我們,布小曼,張初初,還有段錦年,我們都要幸福。我們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半圓。

有一天,我打了一個電話。給那個我常常打錯的號碼,那個在我最最想念唐小泊時,撥打的電話。他和唐小泊家的電話只是一個數字的不同。我總是對著話筒顫聲地說,唐小泊,唐小泊。

接電話的男人早已經習慣。

這一次我打給他,我說,謝謝。我說,我不會再打來電話找唐小泊了。我說,我已經找到唐小泊了。

他在電話那邊笑了,他說,祝福你。

陽光燦爛的下午,唐小泊拿著一個籃球出現在我面前。

他穿著白衫、七分褲,宛若王子一樣的俊朗。

他在和煦的風裡朝我微笑,把籃球拋給我。他說,一起打球吧。

我是有許久不曾打過籃球了。在唐小泊離開以後,我就不再去觸碰籃球,那成了我心裡柔軟的部分,碰了會疼。

其實我可以留下來。唐小泊捋了捋我額前的發,柔聲說。我告訴他,我想要留在這裡,想要等著張初初的孩子出世,我知道他即將開學了,他要回到賓州繼續他的學業,不能因為我耽誤了。

我等你,等你回來。我深情地望著他,我的眼睛無法挪開,這是我愛的男子,我的心,在為他而跳動。

我捨不得再和你分別,一分一秒也不想。他攬住我。

會很快就在一起的,永遠、永遠地在一起。我說。原來承諾是這樣地美好,當我對愛著那個人許著承諾的時候,我的心,是那麼盎然地幸福。因為我可以,我可以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他,可以只是牽著他的手時,就覺得已是天堂。我要把所有的承諾都給他,並用我身體里所有的力量來完成承諾。

我終於又開始打籃球了。當我跳躍、奔跑,當我飛身投籃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輕盈得如一片雲,我站在雲端,守護著我深愛的男子。

他在笑,他的笑容是面朝大海,是春暖花開,是我腳下幸福的步子。我按圖索驥地走著,就能追上他的步子,與他並駕齊驅。

是的,我終於追趕上他的步伐,終於來到他的身邊,與他十指相扣。

幸福,是一枚棉花糖,很柔軟,很甜蜜。

我是投進一個三分球,擲臂歡呼的時候,看到轟然倒地的唐小泊。他的臉上,是那麼溫暖的笑容,但他的身體開始慢慢地跌落,像一隻鳥,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我朝他奔跑過去,那麼凄厲的聲音,穿透了歲月,穿透了流年,穿透了那些過往的時光。

他倒了下去,緩緩地,倒下去。

命運,它是一雙翻雲覆雨的手。

我看著唐小泊被抬上了救護車,看著醫生聽他的心跳測他的血壓,緊張地忙碌,看著緊閉雙眼的唐小泊。

我在想,發生什麼了?明明我和唐小泊在打著籃球,明明他在對我微笑,在對我說,一分一秒地也不願分離。

現在,現在的他,躺在那裡,不回答我,怎麼喊也不回答。

我的心裡,哀哀不止,我的聲音,抽絲剝繭一樣地疼。

一切都是夢嗎?

當我醒來的時候,一切還是原點。是唐小泊在圖書館出現的剎那,是我驀然抬頭的瞬間,是我們的最初,是我們的開始……沒有分離,沒有漫長的分離。

我咬自己的手背,我對自己說,麥涼,快醒來,麥涼,求你了,快醒來。可我的手背,是一片嫣紅,只有無望,黑壓壓地朝我席捲而來。我怎麼也不肯醒來,這個夢如此地真實可怖。

布小曼來了,張初初來了。我搖著她們的手,我說,快把我叫醒,快把我拍醒,我在做噩夢,我很害怕。

她們只是抱住我,她們哭泣著說,麥涼,麥涼。

我推開她們,我伏在唐小泊的胸口,我說,唐小泊,你聽著,如果你再和我胡鬧我就離開你。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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