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傷口是倔犟的孩子

多少次又多少次,回憶把生活畫成一個圈,而我們在原地轉了無數次,無法解脫。總是希望回到最初相識的地點,如果能夠再一次選擇的話,以為可以愛得更單純。

有一天,我和布小曼在倒桑樹街遇到了譚銘。他穿著一件格子襯衣,戴上了一副眼鏡。他對我們說,他已經決定出國。他的眼裡已經平靜了許多,雖然他看布小曼的時候,還是掩飾不住專註和深情。

但他說,他會試著努力去忘記她的。後來見到布小曼,她提到了譚銘。她說你還記得譚銘嗎?那個做過很多瘋狂事情的男生。有一回,我在地鐵上碰到過他,但是他從我面前經過,竟然沒有認出我來。

她說,他竟然沒有認出她來。

時間也許真的是個倉皇的字眼,在我們以為很多事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一輩子都會磨滅不了,但當我們看過很多的景,走過很多的地方,又遇到過這樣那樣的人時,舊事已經像一張泛黃的照片,模糊了原樣。原來,我們念念不忘的往事,已經在來時的路上,丟失了。

但也許,那些丟失的,並不是最最重要的。

重要的,已經刻在我們的掌紋里,已經成為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暑假開始後,段錦年非要教我游泳。他說還記得我跌進湖裡時的情景,想想都覺得後怕。段錦年家的別墅區,有個私人的游泳池,但是他說,即便我學會了游泳,也必須要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才能游。

那個時候,我們坐在游泳池邊,我的腳搭在碧藍的水裡,我的手放在膝蓋上,我轉過身的時候,段錦年正深情地望著我。

是澈清,是溫暖,是深邃的目光。而這樣的目光一點一點地逼近,我突然變得困窘。我不知所措地低下頭去。

對不起……我剛才。他的臉上是不安和局促。

謝謝你,段錦年,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我,我們是朋友,是好朋友……他有些尷尬地笑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女孩。

我拍他的肩膀,笑了起來,其實我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什麼?

我也會想,初吻。初吻是什麼感覺……是不是像西瓜一樣甜,還是和果凍一樣清爽?

試試?段錦年好笑地說。

我偏著頭想了想,也行。

我們面對面,段錦年抓住我的肩膀,兩個眼睛合起來,噘起嘴巴壓了過來……看著他的表情,我突然噗哧地笑了。

他睜開眼。

你戲弄我。他沒好氣地說。

我大笑著,跳進水裡。是淺水區,水剛沒過我的頸項。我可以蹚著水朝前走。只是每每游泳的時候,我會不由地想起齊洛天來,想起他教我游泳的樣子。

布小曼在花房裡。她在研究那些植物,唐小泊會在她的旁邊。有時候,她會跑到游泳池邊。她說,麥涼,你們真的好吵呀。

她說,你們在討論什麼,討論得那麼好笑?

我在水裡,走來走去。我說,我們在討論初吻到底是果凍的味道,還是西瓜的味道?又或者是牙膏的味道?

布小曼羞紅了臉,使勁地啐我,忍俊不禁地說,麥涼,你總是忘記你是個女孩。

在一邊的唐小泊掃了一眼過來。他說,你們不是已經接吻過了嗎?

我啊一聲,恍然,是呀。我自己告訴安冉的,我和段錦年已經接吻了,當時唐小泊在,段錦年在,整個籃球隊的隊員都在。

麥涼的大腦少根記憶線。段錦年隨即說,然後朝我潑過水來。我不示弱地朝他潑水過去,水花四濺的時候,我們笑了。

夜色暗下來的時候,段錦年拉我到草坪上。我不解地看著他,他溫言地說,閉眼。

我輕輕地合上眼睛。

他輕數,一、二、三,現在可以睜開眼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我的面前,是漫天的螢火蟲,段錦年正在打開一個又一個瓶子,把它們放出來,而它們繁星點點地翩躚地在我的四周飛舞,那麼美,那麼曼妙。

我好像置身在星空里,抬起手來,就可以觸碰到星光。

許願,快許願。段錦年笑著對我說。

我慎重地雙手合十,在心裡許下願望,我希望當我哭泣的時候,我會記得這一刻的幸福。

我攤開手心去,有一隻螢火蟲就停到了我的掌心裡。那一點閃爍的光芒,像落入我掌心的星星。

謝謝你!我轉過身,深情地說。

這時,布小曼托著一個蛋糕過來,蛋糕上有在徐徐燃燒的蠟燭。她在唱,祝你生日快樂……

我的眼淚,撲簌地落下來。

生日快樂!布小曼微笑著說,快吹蠟燭,十九歲根蠟燭……是不是覺得十九根很多?等到了你八十歲的時候,我會給你插上八十根蠟燭,讓你吹得假牙也掉出來。

我擦了擦眼淚,笑了。

我抱住布小曼。我說,謝謝。謝謝我親愛的朋友,在我的人生路上一直陪伴著我,讓我的生活充滿了快樂和喜悅,讓我的生活不再孤獨和寂寞,讓我在穿過清冷的街時,會覺得溫暖。

我們一起做過很多的事,我們一起聊天、說笑,一起曬太陽,一起看書、聽歌……我們有許多共同的記憶,那是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複製的記憶。當我們長大的時候,這些過往是我們最美的花朵,永遠散發著芬芳。

我也要擁抱。段錦年嬉笑著看我。

我想也沒想,抬起手來,重重地抱住他,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口。我說,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還有唐小泊,段錦年說,我們在商量怎樣為你過十九歲生日時,他說你會喜歡對著螢火蟲許願。

我想起來了,是在明月山頂時,我說過的話。當流星飛過的時候,總是來不及許願,長大了,遇見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卻還是來不及。

他是想讓我知道,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我也會來得及遇到我喜歡的人。

可是,唐小泊,你不會知道,我已經遲了,已經再也來不及了。我喜歡的那個人,他不會屬於我,永遠也不會屬於我。他在我最好的朋友身邊,他守護著她,他默默地等待著她。

而,於我來說,已經足夠多了。這些美好的記憶,我會一直都記得,不會丟失了它。

我抬起頭來,對著唐小泊笑,我說,謝謝。

他在漫天的螢火蟲里深深地凝視著我,但我知道,這份凝望只是友情,只是單純的友誼。

這個生日是我記憶里,最難忘的。

而在這一天,布小曼和唐小泊,他們終於坦陳了彼此的感情。

我和段錦年去房間里拿東西,返回的時候,在迴廊里,看到當布小曼想要站起來轉身對唐小泊說話時,他們幾乎撞個滿懷。而他們站在那麼近的距離,眼神在空氣里纏繞在一起。

是那個時候,唐小泊握住了她的肩膀,他們的嘴唇落在了嘴唇上。

螢火蟲在他們的周圍飛舞,有輕柔的風揚起布小曼的長髮……

我手裡的杯子掉了下去,我沒有聽到杯子落地的聲音,我聽到了,我的心,摔碎的聲音。

段錦年走了過來,站到了我的面前,他用他的身體擋住了我的視線……

可是,我已經看到了。

傷心是一杯從高空摔落的雪糕,遍體鱗傷。

爸爸媽媽要去甘肅做一個科研項目。我對他們說,我想轉校。他們覺得我太任性了,T大也算是全國重點,況且這裡還有布小曼和張初初。

爸爸問我到底是為什麼?我只是搖頭,堅決地想要離開。爸媽到底是疼我的,只說反正到開學還有些時間,可以先跟他們去甘肅住一陣子,考慮一下。

但我決心已定,離開這裡,離開我摯愛的倒桑樹街,離開我熟悉的街、熟悉的商店,還有轉角的那些風景。我只是想要走,走到更遠,更遙遠的地方。也許離開他,離開他,我就忘記心疼了。每一次見到他望向她的目光,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我的心始終不夠寬敞,那些陰暗的地方,是嫉妒,是很多的嫉妒。我怕這樣的嫉妒會傷了布小曼,也怕這樣的嫉妒會傷了自己。

還是離開好。我們會隨著人海散去。也許我們的緣分就是飄零的蒲公英,輕輕一吹,就各自天涯了。這是三生石上,早已註定的緣分,只能這麼多,也只能這麼少了。

我,不得翻案。不得翻生。只能擦肩而過,只能,擦肩而過。

一整天里,我都坐在窗前發獃。窗外是那樣燦爛的盛夏,灼灼明亮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閉上眼睛,我不想哭,可是我流淚了。

我翻出了唐小泊冬天裡送我的圍巾。這條圍巾有著屬於唐小泊的青草的味道,還有,溫暖。即使那麼微涼的溫度,但,它還是感動了我。

只是,它不應該屬於我。再留,再留,留下的也只是依依不捨。

我把它放到一個盒子里,帶著它出門。

到唐小泊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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