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踮起腳尖時

郊遊回來的時候,段錦年生病了。

那天是他跳進水裡救了我。

起初只是感冒,發燒,後來轉成了肺炎,不停地咳嗽,發燒,白血球只有三萬。我是知道的,白血球降低,意味著也許會有血液上的疾病。

我擔心段錦年,想想認識後,一直是他在為我做這做那,一直是他在對我好,可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關心過他。

我伸出手在不斷咳嗽的段錦年面前,握了一下,然後放到自己的嘴邊,攤開來。

在做什麼?段錦年不解地問。

把你的病毒傳給我,你就會好起來了。我說。

不行!段錦年著急起來,我要把病毒拿回來。他伸出手來,在我面前握了一下……我趕緊握住他的手,說,那把病毒扔到地上去。

段錦年目光複雜地望著我,然後輕輕地攤開了手。

我每天都去醫院看他,布小曼有時也會陪我去。而,我們也會碰到唐小泊。

段錦年說,真希望每天都生病,這樣就會引起某人的關注了。

我瞪他一眼,某人說的是誰?

段錦年一邊猛烈咳嗽,一邊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有一天傍晚,守著段錦年的時候,我竟然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看到段錦年從病床上起來,坐到了我的旁邊。他的目光柔軟、溫暖、深邃。

我的心裡,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那個時候,唐小泊突然推開門進來,我竟然鬆了一口氣。即使這樣面對段錦年,面對這樣熟悉的段錦年,我也覺得緊張。

唐小泊進來看到這一幕,顯然也是誤會了,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正好,你幫我送麥涼回家。段錦年沖唐小泊說。

不。不用!我急急地擺手。

我知道段錦年是想給我機會,但他不知道,唐小泊不會喜歡我的,他甚至都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我,我走了。段錦年……再見。我磕磕巴巴地說,逃一樣地想離開。在門口與唐小泊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的胳膊被他拉住了。

我送你。是很冷漠的聲音。

不用。

你休息,走了。唐小泊簡單地對段錦年說。

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努力想要自己鎮靜下來。

此刻,他就在我的身邊,我的左手旁,我只要伸出手,一點,一點的距離,我就可以碰到他了。可是,我們之間的氣場卻那麼遠,我的手,只能垂下去,無力地垂下去。

這城市的夜幕,原來這樣安靜。只有暈黃的街燈,只有樹影斑駁的馬路。其實不是靜,是當他站在我的身邊時,所有的聲音都隱退了,我只聽到他的聲音,只能覺察到自己的心跳。街景,成了一個背景,只有我和唐小泊,穿行其中。

如果,這樣的行走,是歲月洪荒的盡頭,那我們,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天荒地老?

可是,我也應該知道,這只是一個想像。

你的圍巾。我從書包里把圍巾拿出來。這條圍巾是冬天唐小泊給我的,我一直想要還他,自己又捨不得,就自私地留了許久。但現在,他和布小曼的心結解開後,我應該還給他了。

你不要就扔掉好了,反正我也不會再戴了。

我就那麼讓你討厭嗎?我突然變得激烈。

你平時就是這樣對待別人的嗎?你不懂得別人對你好的時候,要說謝謝的嗎?你為什麼總要這樣疏遠和冷漠呢?你除了齊洛天,就不願意再和別人做朋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你很自大,你很自以為是。

隨便你怎麼說。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的心已經潰不成軍,顛沛流離了。

在一口氣吼完後,我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如果我和你做朋友,你會死心嗎?你不可以喜歡我……

我緩緩地抬起頭來,我盯住唐小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要自作多情,我不喜歡你!

為什麼要替我擋下那一棍?唐小泊突然抬起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直逼我的眼睛。

而我,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喜歡的人是段錦年。我虛弱地說。

我不喜歡你!我怎麼會喜歡你?你這個狂妄的傢伙,我只是因為內疚,因為齊洛天的死很內疚……我,我和段錦年已經在交往了。

那樣……最好。唐小泊殘酷地說。

他大步地離開,背影決然、凜冽。我終於虛脫一樣地跌落下去,我的心,疼得直不起腰來,我只是不斷地流淚,不斷地流淚。

為什麼要逼著我說不喜歡呢?喜歡,是我自己的事,可連這樣,也不可以嗎?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就能讓我不喜歡了嗎?

我好像不斷地在爬一個天梯,我以為我可以做到的,但我不斷地摔下來,一次比一次更加地慘烈。可我,為什麼還要繼續呢?

是習慣,還是慣性呢?

喜歡一個人,為什麼會這樣痛呢?我只是想要靜靜地喜歡,悄悄地喜歡,只是想要遠遠地望著他,只是望著就好了。可是他說,不可以。

不可以喜歡他。

好吧,從今天起,我一定要忘記唐小泊。我一定要把他從我的心裡剔除去,我一定,一定要讓自己堅強起來,振作起來。

我要回到以前那個麥涼,那個肆無忌憚,那個快活明亮的麥涼。

是委屈,很多的委屈。

是傷心,很多的傷心。

有一天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看到布小曼和羅央檸。他們在廣場上放風箏。

我微微地有些詫異。布小曼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弟弟,不會帶著他一起玩,甚至不會和他說話。有時候羅央檸討好地想要送一件禮物給布小曼,她也總是冷冷地扔了出去。

我也覺察出了,布小曼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現在對別人的親近不再那麼抗拒了,以前的疏離,溫暖了許多。

是什麼改變了她?是齊洛天,還是唐小泊?

我朝布小曼走去,她也看見我了。她在陽光下舉著風箏線一邊奔跑,一邊歡呼,風揚起她的長髮,她的面孔是那麼明亮喜悅。

她說,麥涼,麥涼。

羅央檸下巴微仰,眼睛微微眯起。當布小曼跑到他身邊,把風箏線遞給他的時候,我發現,他已經高出布小曼一個頭了。

他還是那個因為布小曼扔掉他的禮物,而哭得一臉鼻涕的小男孩嗎?原來,年輪在轉,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在變。

才知道放風箏是這麼好玩的一件事。布小曼看著天上的風箏,嘴角漾著笑容。

我為布小曼開心,她終於肯接受這個弟弟了。

後來,我和布小曼在閣樓里曬太陽的時候,羅央檸再來,布小曼就允許他待在一邊,但不許說話。我還發現,羅央檸很會畫畫,我和布小曼聊天的那一會兒,他就能迅速地畫出一幅畫來。

半個月後,段錦年終於康復了。我安下心來。

而段錦年給我們的花籽終於開花了,我和布小曼跑去花房看。我種出來的那盆花是有細長的葉子,一簇一簇的藍色花朵。我和布小曼都驚喜不已。段錦年告訴我們,這花叫矢車菊,它的花不張揚,不濃烈,但有旺盛的生命力,讓人充滿了驚喜。

麥涼,我希望你也很有旺盛的生命力。段錦年說。

布小曼種的花是蝴蝶蘭,三角形的葉子上,是一朵色彩斑斕的花。真的很像一隻蝴蝶停留在葉子上,很美。

布小曼細細地看著蝴蝶蘭。她說,原來花開的時候是這樣震撼、神奇,一粒種子的生命力,孕育著這樣的奇蹟。這朵花,真的很美。

而在我們不斷地成長里,又會有怎樣的奇蹟呢?會有怎樣的神奇和震撼呢?我們無法預知,只能,一步又一步地,摸索著前行。

而那朵米依花,枯萎掉了。四朵花瓣被我收藏在了日記本里,這是一朵神奇而曼妙的花。段錦年常常問我,麥涼,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說我的願望是,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孩。

他吟道,可是,你在我心裡已經是最美的女孩了。

我也笑了。

只有段錦年覺得我是最美的女孩,只有段錦年讓我覺得我是可愛的,可以被寵壞的。只是段錦年,我是在利用段錦年嗎?因為他對我的好,所以我任性妄為。

如果他真的喜歡我,卻一直想要成全我和唐小泊,那對他來說,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我假裝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了嗎?

段錦年,你喜歡我嗎?我遲疑地問他。

他愣了一下,停頓了片刻,然後看住我的眼睛說,喜歡。

我的身體突然變得發緊,變得不知所措。

看你臉色蒼白的,喜歡你會讓你這樣難受嗎?段錦年重重拍我的頭。

可是……我猶豫著,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知道你喜歡唐小泊……而我喜歡你,只是因為……你是可愛的女孩……還有,還有,我是G,你忘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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