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忽近忽遠的距離。
我看到了布小曼,還有張初初。我們在布小曼家的閣樓里,是七月,陽光充沛的季節,我們穿著同樣款式的T恤,胸前是我們三個人的大頭貼……這是我們的姐妹裝。我們在說性感。我說皮膚是小麥色最性感;張初初說下巴尖尖胸部飽滿的女孩最性感;布小曼說,性感是在冬天的雪地里,穿一雙高跟鞋。
我們笑得沒心沒肺的,只是布小曼的面孔模糊了,然後是張初初。我急急地喊,心裡惶恐。
那個時候,我猛然睜開了眼。
原來是一個夢,原來我睡著了。
麥涼。是段錦年的聲音。
我想動一下,可是頭疼得讓我低呼一聲。
別動。縫了七針,當然疼。
我想起來了,發生的事。
他呢?他沒事吧!我急急地問。
他?唐小泊,是他打電話給我的……我來的時候他沒在。
因為頭部縫針,我的頭頂被剃掉了一大塊頭髮,著實難看得很。我乾脆去剃了個光頭,然後戴上帽子。
我又去找過張初初,但她總是不在家。
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布小曼的電話。這是我們三個人的約定,我們約定每一年的新年,不管我們在哪裡,都要給對方打一個電話,說一聲「新年快樂」。
布小曼要合上電話的時候,我連忙說,對不起。
布小曼在電話那邊笑了,她說,麥涼,我很快就回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看電影。那天夜裡,我覺得很快樂,因為我終於說出了那句「對不起」,而我,和布小曼、張初初,我們會回到以前,回到親密無間的以前。
只是,當布小曼回來的時候,張初初已經不在倒桑樹街了。
她離家出走了。
她是九個月後回來的。是布小曼去接的她。而我,在那個時候已經離開倒桑樹街了。
是因為小五。警察查到了那個酒吧,而小五逃了,張初初跟著他。
三十晚上的約定,張初初失約了。她沒有給我,也沒有給布小曼打電話。
張初初離開後,倒桑樹街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我們的生活,好像被突然地抽空了去。
後來在南京見到張初初的時候,她跟我說了那些逃亡的日子。
小五要去避風頭,張初初那麼堅定對他說,我跟你走。
他們混上了一趟去新疆的火車。新疆,那是多麼遙遠的地方,三天兩夜的火車,他們要小心地躲避乘務員的查票。
新疆有小五的一個遠房親戚。他們住了下來。
在北疆,一個叫清水河子的地方。因為驚慌和疲勞,一到那裡,張初初就生病了,持續地發燒,昏昏沉沉。
但小五根本不會照顧人。他混在那裡的遊戲廳里,沒日沒夜地打遊戲。
四月里,這裡開始種棉花。
張初初就開始和一群人去地里幹活。雖然生長在市井,但張初初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苦。赤著腳踩在泥地里,把苗秧一株一株地栽種下去。
一天下來,腰酸背痛,還有被小蟲咬過的斑駁紅腫的腿。
張初初卻覺得能夠和小五一直生活在這裡,很幸福。張初初甚至打算,等有些錢了就在這裡承包一塊棉花地,慢慢地養活自己,和小五。
有時候,張初初也會想家,會想布小曼,還有我。想念我們肆意的年少歲月,想念我們曾經的單純和美好,想念那些明亮的陽光。
但是她始終沒有打過一個電話回家。原來,咋咋呼呼的張初初是有著如此堅韌的一面。
經歷從來沒有的苦,忍受從來沒有的孤獨。
只是小五從來沒有察覺出她嘴角越來越稀薄的笑容,眼裡越來越多的憂傷。他的自私和冷漠一遍一遍地傷害著她。她病了,他不管;她累了,他不問;她想家的時候,他不知道……他是離她如此近的人,卻像站在另一個星球上。
只是,當她去遊戲廳給他送飯的時候,他會抬起頭來對她笑,或者頭也不抬地沉醉在遊戲里。
他打的遊戲是需要很多錢的,用錢買裝備。張初初攢下的錢,都被他拿去揮霍在遊戲里。而她,像是被蒙上了眼睛一樣。
這樣的盲目,這樣的偏執。
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在遇到那個喜歡的人時,都這樣?
棉花開的那天,張初初躺在棉花地里,對著藍天白雲狠狠地哭了一場。原來,當天越蔚藍的時候,她越害怕抬頭,因為這樣的明亮會刺傷了她。
曾經的她,也是這樣明亮的藍。
她微胖,她被人喊做「粉妹」,但,至少她的眼睛是亮的。
現在的她,在流亡的日子裡已經蒼老了下來。
而,只有大朵大朵的粉色的,白色的花,開得繁盛。
但如果小五隻是貪玩,小壞,也就算了。他開始迷戀上賭博。
輸到最窮的時候,他把張初初輸給了一個五旬的男人。那個男人說張初初只要去他家一個星期,就可以把小五的賭債勾銷。
那個時候,小五已經開始動手打張初初了。他的眼睛紅成了惡魔,他的身體成了暗器,每一掌每一腳落下的時候,張初初的心,就被謀殺一次。
是小五的親戚給了張初初路費,當初是他收留小五和張初初的,讓張初初在棉花地里幫忙。當小五逼著張初初去那個老男人家時,張初初徹底地絕望了。
有的人,你給他再多的好,不是讓他覺出你的好,而是縱容他對你更壞。
張初初偷偷離開的時候,那個親戚,小五的親戚,給了她幾張鈔票。他說,回家吧,姑娘。
她要回家。是的,張初初想要回到倒桑樹街,雖然她曾經一直一直地想要離開。
幾經顛簸,到烏魯木齊的時候,她給布小曼打了電話。布小曼是坐飛機去接的張初初,她在機場的出口處看到半年不見的張初初。
她幾乎認不出她來。張初初真的瘦下去了,那麼單薄的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外套。她們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痛哭失聲。
那麼多的委屈,那麼多的憂傷。
張初初是坐飛機回來的。她想起一路在新疆的歲月,百感交集,她問布小曼,麥涼呢?麥涼還好嗎?
布小曼沉默了許久後,說,麥涼,我找不到麥涼了。
那個冬天,我在等待我的頭髮重新長起來。
因為頭被剃成了光頭,我一直戴著帽子。傷口拆線的時候,是段錦年陪我去的醫院。而我,一直沒有再見到唐小泊。
因為在家待得無聊,我就央求段錦年帶我去打籃球。起初他怕籃球再砸到我頭上,會讓傷口裂開來,我向他保證,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
去的時候,沒想到唐小泊也在。他的隊友見到段錦年,見到我,有些曖昧地朝我們笑。有個男生跑過來說,段錦年,讓你女朋友先休息下,你來和我們組隊比賽。
我想要解釋,我不是段錦年的女朋友,但段錦年說,不了,我陪她。
我和段錦年在這邊籃筐,唐小泊在那邊籃筐。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望過去,打得心不在焉的。
麥涼,你要專心。段錦年提醒我。
可我無法讓自己專心。當一個籃球彈起來快要砸到我的時候,段錦年突然從身後抱住我,順著慣性挪開了。
我,就在段錦年的懷裡了。當我錯愕地推開他時,聽到唐小泊那邊隊員的口哨聲。
段錦年也有些慌亂,臉騰地紅了。他有些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剛才……我……
沒事。我笑著朝他胸口輕輕給過一拳。
不想要他覺得尷尬。當我望向唐小泊的時候,他正在投一個三分球,球,進了。
我和段錦年坐在場邊休息的時候,有幾個女孩過來和他打招呼。我認得其中一個女孩,是曾經說段錦年是G的那個女孩。
有個女孩看到我頭上的線帽說,你的帽子很漂亮,在哪裡買的……邊說著,她在我來不及阻止的時候已經拿掉了我的帽子。
她們詫異地看著我的光頭,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
段錦年一把拿過我的帽子,慎重地給我戴上。他理理我的帽檐,看著我的眼睛說,我覺得很漂亮。
她們訕訕地坐到了一邊。
我讓段錦年和他的隊友一起打籃球,不用管我,我就坐在場地外休息一下。段錦年和他的隊友開始打友誼賽。當他每投進一個球的時候,會轉過身來朝我微笑。而我,會用一個響亮的口哨來回應他。
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起先的那個幾個女孩突然攔住了我。那個說段錦年是G的女孩抬起手來,朝我的臉上拍了下去。
我的臉火辣辣地疼,想要掙脫她們,憑什麼打我?
安冉,教訓她!原來那個女孩名字叫安冉。我大約知道她為什麼要造謠說段錦年是G了,因為她喜歡他,不想要其他女孩喜歡他,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