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孩子是不至於想成神經病，但是如果你知道孩子那稚嫩的小手被開水燙傷，沒日沒夜撕心裂肺地痛哭你卻無能為力；你知道孩子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無人願意照料你卻束手無策，你還能那麼從容嗎？
曹百萬第三天早上三點鐘起床去汽車站接老爸老媽和兩個孩子。他起床的時候，叢小明還睡得很香，曹百萬看著叢小明的樣子，心裡一陣發酸，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生了個孩子連好好睡覺的權力都沒有了。曹百萬嘴上不說，其實他一直覺得這一切問題的根源在他身上。如果他這個時候有一百萬，那叢小明就不用上班了，可以全職帶孩子，那這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可惜曹百萬徒有「百萬」之名，而無「百萬」之實，而叢小明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抱怨。
等曹百萬邊內疚邊洗完臉回房間穿衣服的時候，叢小明已經穿好衣服坐在床上了。她像蹬倒山一樣搓著眼睛，天真地笑笑，說老公，我要去接兒子。曹百萬摸摸她的頭說老老實實睡覺，一覺醒來就可以看見兒子了，我一個人去就行。叢小明說我不我不，我要去接兒子，我要兒子，嘻嘻，我要兒子。曹百萬無奈地摸摸叢小明的頭，說那還不快去洗臉，哪有媳婦不洗臉見公婆的？叢小明噌的一下跳起來，一溜煙跑向了洗手間。
叢小明興奮得不得了，曹百萬臉上笑得比叢小明還甜，心裡卻沒底。一來，雖然叢小明為人隨和，胸無城府，但老爹老媽跟叢小明能不能處得來還是個問題，畢竟大家都各自生活這麼多年，要攪和在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二來老媽能不能帶兩個小孩還是未知數，一旦其中任何一個小孩出點問題，對三個家庭都不好交代；再者二老從未出過縣城，這次到上海來生活能不能習慣，老爸的身體能不能頂得住，這都是問題。而這次老媽上海行，是解決問題的最後砝碼了，如果這次出什麼問題，那麼曹百萬唯一能做的就是賣掉房子，舉家遷回山東，面子上過不過得去不說，這一代人農村包圍城市的戰役算是徹底失敗了，這一生捲土重來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了。
叢小明靠在曹百萬肩上，說百萬啊，要是我跟你老媽一起掉到河裡，你先救誰？曹百萬看了看叢小明，說現在流行的版本是我先救老媽然後跳下去跟你一起殉情。叢小明掐曹百萬大腿，曹百萬求饒，說別鬧了，放心吧，我媽那人從來沒主見的，她脾氣好，什麼都聽我的，你們之間不會有問題的，還有，以後離Jessica遠點。叢小明說幹嗎？曹百萬說你這姐妹啊，典型的小市民，別聽她在你耳邊嚼舌頭。你忘了上次的事？叢小明說你怎麼知道這次是她在我耳邊嚼舌？曹百萬說聽話，以後她的話你要批判地接收，別照單全收。叢小明說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兩個人來早了，汽車站黑壓壓的人群，但是老家的汽車卻沒到，十月底的上海，凌晨的天氣，有些涼，曹百萬把叢小明抱在懷裡，藏在衣服底下，叢小明嘴裡像喊漁工號子一樣喊著「兒子兒子……」曹百萬刮她的鼻子說你這樣不好，將來容易把他搞出個戀母情結。叢小明想了想說，戀就戀唄，兒子戀老媽有什麼錯？曹百萬說那我戀我媽去了。叢小明趕緊摟緊曹百萬說不行不行，你是我的，兒子也是我的，你們都是我的。曹百萬說看來你老爸沒給你取錯名字，叢小明叢小明，還有點小聰明嘛。
一個小時後，老家開往上海的汽車才進了中興路汽車站，汽車門口跟某廣告里被捅破了肚的湯圓似的往外冒著黑壓壓的人群。叢小明和曹百萬站在車門口往裡張望，人似乎都出來了，但是就是沒有老爸老媽的身影，兩人心裡怦怦打鼓。忽然聽見車廂里有孩子的哭聲，曹百萬一個箭步衝進了車裡，看見老爸老媽正擠在車尾，躺在過道里，兩個孩子趴在兩個老人身上。叢小明趕緊抱住了蹬倒山，曹百萬一手抱起花大姐，一手扶老媽，可是老媽太沉，曹百萬隻好把花大姐也交到叢小明手裡，然後用力把老媽拉起來。接著又去拉老爸。老爸說我沒事，就是一晚上太累了，想睡會，你還是先照顧你媽吧，她暈車暈得厲害。曹百萬又去招呼老媽，老媽折騰了半天才爬起來，趕緊上來扶著老爸，說老頭子你心臟還行吧。曹老爸艱難地點點頭。臨出車門的時候，司機說等等，把你們的東西拿走。曹百萬順著司機手指的方向重新來到了車尾，看見一個馬甲袋。下車才發現，叢小明正抱著蹬倒山親個不停，花大姐站在叢小明身旁，一臉茫然，像個小傻子一樣。曹百萬說小明，這麼不長眼色，怎麼就把花大姐扔在那裡，快來扶著老爸。可是叢小明什麼也沒聽見，仍然自顧自地在蹬倒山臉上印嘴印。曹百萬大聲呵斥：叢小明，我說話聽到沒有？
聲音太大，花大姐和蹬倒山都哭了起來，叢小明傻在了那裡，嘴巴張了張什麼也沒說。曹老媽捅了曹百萬一指頭，說你喊什麼喊？花大姐自己能走，幹嗎非要抱著？再說小明手裡抱著孩子，怎麼能照顧得了我們？又不是三頭六臂。這麼大的人不會疼老婆，再敢有下次看我不打死你！
曹百萬不說話，為了緩解尷尬，他把手裡的袋子舉到面前看了看，這才發現，袋子里是老媽吐的穢物。老媽說別看了，趕緊去丟掉，好幫小明抱孩子！不過挺可惜的，你家養雞沒有？留著餵雞也不錯。曹百萬一聽，立刻做乾嘔狀跑向了垃圾桶。
在計程車里，曹百萬仔細檢查了一下蹬倒山的手，燙傷的區域不多，不是特別嚴重，叢小明拿著蹬倒山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曹百萬說行了，又不嚴重，不會留疤的。叢小明說蹬蹬要當演員的，這手上結疤了多醜。曹百萬瞪起眼珠子說還不是你媽乾的好事！曹老媽冒著暈車之苦轉過頭說，頭一天很嚴重的，一直往外淌水，現在好多了。叢小明說曹可陳你什麼意思？什麼我媽你媽？誰的媽不是媽？人家幫你看小孩還看出罪過了？燙一下又怎麼了？誰能保證小孩從小看到大一點問題不出？
車子里的氣氛有點尷尬，曹百萬不說話，老媽說是啊是啊，這是難免的，誰都不敢保證不出問題。說完扯了曹百萬一下，說你這死孩子，說話一點分寸都沒有！曹百萬立刻笑笑，摟過叢小明的額頭親了一口。老媽笑了笑，又乾嘔了一下，曹百萬趕緊把塑料袋遞到老媽嘴邊。總算晃到小區，停下車一看錶，四十五塊，老媽眼珠子瞪到腦門，說啥意思？跑這點路要四十五塊？我們從山東跑到上海好幾千里地才兩百塊，你敲詐啊？司機被搞得莫名其妙，曹百萬一手抱著花大姐，一手推著老媽，說行了，這是上海，不是咱老家。
「咱老家怎麼了？實在！你上海有什麼好？咱那是先講好多少錢，送到付錢，你情我願，這裡還要假惺惺地搞個什麼表唬人，總得給我個砍價的權利吧。」
「這叫規範，咱家那是二道販子做法。」曹百萬說。
「老闆你是哪的？你別以為你來幾天上海你就是大城市人了？你身上還飄著一股海蠣子味呢。」
「是啊，我上海戶口還沒說啥呢，你倒拽起來了。」叢小明說。曹老媽頓了一下沒說話。幾個人進了電梯，老媽又想吐，說這玩意怎麼比汽車還暈。叢小明沒憋住噴了出來。老爸尷尬地說看你這樣，讓人家小明笑話了，電梯這東西誰都暈，你咬牙受著，別出聲就行，你以為我好受啊！曹百萬看看滿臉通紅的叢小明，知道她憋得難受，無奈地搖搖頭，說多坐坐就好了，我剛開始坐電梯，暈得都躺地上了，四腳朝天，口吐白沫。
叢小明沒憋住又笑了出來，曹老爸試探著問，兒子，你有羊角瘋？
來到家門口的時候，天剛蒙蒙亮，曹百萬摸索著掏鑰匙，老媽說兒子你快點，我一泡尿都滿到嗓子眼了。曹百萬看看叢小明，叢小明瞪大了眼睛做驚恐狀。曹百萬說媽，你說話還是那麼富有藝術性，但是也太噁心了點吧。說著門打開了，曹百萬指了一下洗手間。老媽沖了進去就脫褲子，曹百萬說媽你怎麼不開燈，也不關門。曹老媽說開什麼燈，浪費；關什麼門，都是自家人。曹百萬搖搖頭，把門關上，把燈打開。幫老爸找好拖鞋之後，老爸邊走邊端詳，然後點點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叢小明尖叫了一聲，曹百萬瞪了她一眼，說老爸你先換下睡褲吧，你這條褲子太髒了。曹老爸看了看曹百萬，說我這褲子來前剛穿的，才一天，不臟。曹百萬說不是一天兩天的問題，關鍵你穿這條褲子在公共汽車上蹭來蹭去，多臟啊。老爸邊打量邊說臟嗎？我沒看出來。曹百萬搖搖頭，剛準備說話，老媽已經從洗手間里出來了，碩大的鞋子蘸上洗手間的水，在鋥亮的地板上拖出了一長串泥水模糊的腳印，叢小明又尖叫了一聲。老媽愣住了，說怎麼了？曹百萬說媽，你看你踩的大腳印！老媽莫名其妙地說，地本來就是給腳踩的嘛，不踩我怎麼走路？扛著腳？曹百萬搖搖頭，把老媽拉回門口，換上了拖鞋，說這地板要穿乾淨拖鞋的，你這樣踩，拖起來很麻煩，也傷地板啊。這時候蹬倒山已經餓得嗷嗷叫，老媽說小明你快點給孩子餵奶啊，看把孩子餓的。叢小明說不行，要先給他洗個澡，他在公共汽車上滾了一夜，身上手上老多細菌了，不洗怎麼吃奶？老兩口面面相覷，曹百萬愣了一下說對，我去放水，叢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