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愛失 人過深秋愛已涼

1

茉藍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就被人騙了。

那時她剛剛下了火車,急於找到旅館住宿,一個中年的女人便走過來,一臉誠懇地說,肯定會幫她找到一處便宜又最方便工作的地方。茉藍疑惑地看她一眼,問道:你知道我在哪裡工作么?女人神秘一笑:我保證你還沒有工作,正想尋找,對不對?茉藍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女人又笑:我那裡靠近人才市場,早出晚歸的,很方便呢。茉藍這次信了世間真的有能一眼看穿心思的人,不過是彼此對視幾眼,她竟然可以準確地把握茉藍的焦慮,這讓茉藍防備的同時也生出一分的敬佩,想,若是自己也能如此精明善辨,那麼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不需多久,就可以自如行走了。

茉藍當然被這樣的女人給騙到了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樓前,而後踩著咯吱作響的木質樓梯,到了頂層。門只推開了一個小縫,茉藍便知道受騙了。說好的20平米的單間,一晚上30元錢,原來是個集體宿舍里,用透光的布簾簡單隔開的一個床位而已。這基本上是個家庭旅館,三室一廳,外加一個悶熱的閣樓,不到80平米的房子,卻住了30多個男女。茉藍想要退縮,女人卻變了臉:即便走也要附上20元的中介費,我只管領到地方,你若不住,那是你的事,反正,這麼晚的天,你坐半個小時車也在附近找不到旅館了。

茉藍第一次被人這樣欺負,從沒有與人生過爭執的她,鼻子一酸,竟是落了淚。進退兩難之時,一個面容黑瘦但眼睛卻是明亮溫暖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他的肩上,搭了一條毛巾,看樣子剛剛洗過頭,走近了,有好聞的茉莉花香跟了縈繞過來。他淡淡看一眼中年女人,道:你騙人錢還不夠多麼?明明是你自己的房子,還要中介費,今天讓她住在這裡,15塊,否則我們這些失業青年們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女人忿忿地進去轉了一圈,喋喋不休地罵幾句將牆面弄髒的人,便拿了茉藍遞過來的錢,砰一下關門走了。茉藍環顧一下四周忙著洗刷的男女,有些拘謹,對面的男子便笑:先湊合著住下吧,明天再說其他的事情,閣樓上有一個床位,熱了點,但打開窗戶,還可以的。茉藍這才回過神來,報以感激的一笑,轉身小心翼翼地上了樓,走到樓梯中央的時候,她才住了腳,問他:嗨,我叫茉藍,你叫什麼名字?「冬至,哪兩個字,你到天變涼的時候,就知道了。」

「冬至」,茉藍在心裡默念著,想著到真正的冬至,還有那麼漫長的一程,不知到時彼此還能否記得。但,茉藍現在是記得的,這就好。

2

不過走一站路就到人才市場,這一點,女人倒是沒有騙茉藍。或許這也是為何茉藍在猶豫了片刻之後,與冬至一樣,選擇住了下來的原因。

茉藍將專科畢業時就準備好的個人簡歷,幾乎發遍了每一個招聘的攤位,然後便耐心又焦灼地,等待著有人將她這條在岸邊快被烤乾了的魚,好心拾走。冬至也是如此,一有手機響起,兩個人就會欣喜若狂地低頭去看,同樣音質拙劣的零聲,但那時聽來,卻像是鳥兒婉轉悠揚的歌聲,或者山泉叮咚地流過,將人的心,溫柔地一點點撫過,浸潤。

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沉默中等待。冬至幫她給房東講好了一個月200元的租費,茉藍心裡感激,但臉上卻現出失落。她不知道這樣失業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如果像剛畢業那樣,找了4個月才塵埃落定,那麼她該如何排遣如此冗長時光里蕪雜的情緒?她知道自己有些後悔了,放棄小城安逸的生活,非要為了那大城市五光十色的虛幻光影,丟掉一切親朋好友的規勸,跑到這個繁華的城市,可是到了,才明白,很多時候,繁華都構鑄了一列堅固的圍牆,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闖進來的。當初許下海口,不成功,就不會回來,到現在,被現實一日日磨著,連收回的勇氣都沒有了。

但茉藍還是在冬至的鼓勵下,堅持下來,直到她找到工作的那一天。是一家還算不錯的公司,茉藍可以做喜歡的設計工作,如果做得好,無疑這是一個好的跳板,將茉藍送往想像中的繁華之地。碩果累累的秋天就要來了,茉藍想。

為了工作方便,當然要重新選擇房子。冬至幫忙在茉藍公司的附近,找到一處廉價的小居室,有些破舊,但冬至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便給它重新刷了粉。茉藍收拾東西的時候,看見一縷陽光,射到閣樓的牆上,風過時,那映上去的樹影,便如一幅會動的水墨畫,搖曳生姿。茉藍在樓下的吵嚷里靜靜看著,想起這一個月里,冬至無聲無息的關愛,正像這一窗乾淨的影子,只有風來的時候,她才會注意到這樣美好的一幅畫,知道自己在這個城市,並不孤單。他為她收集面試必需的資料,他為她接好牙缸的水,他陪她在不熟悉的城市裡找去面試的公司,她傷心的時候,他又默默地將一杯茶遞過來。這些點滴的幫助,她是到快要搬空閣樓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但此時知曉,並不算晚的。茉藍已經依賴上這個處處為自己考慮的溫和男子,不是么?

3

茉藍上班後不久,冬至也在一家快餐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冬至領到第一份工資的時候,堅持要請茉藍吃飯。兩個人在一家小的飯館裡,隔窗看著外面喧囂的人群,冬至說,他希望幾年後自己能在這個城市,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快餐店;茉藍說,她希望將來自己能夠跳槽到最大的一家設計公司去,做最頂尖最高薪的設計師,如果可以,自己也要開一家公司。兩個人在陽光清爽的午後,一邊吃著不怎麼好吃的飯菜,一邊想像著自己絢麗多彩的未來,心裡的帆船,像對面小廣場上的鴿子,將白色的翼翅,撲啦啦鼓漲起來。茉藍幾乎在愈來愈自由的空氣里,醉了。

事實上,那天茉藍的確喝了不少的酒。最後是冬至將她攙扶回去的,冬至打開門的時候,茉藍突然雙手環住了他的脖頸,而後熱切地,將灼|熱的雙唇靠近過來。朦朧中,她看見冬至有片刻的猶豫,但隨即,他便無法阻擋茉藍的瘋狂,顫抖著,迎了過去。

不知這樣吻了有多久,似乎只是很短暫的瞬間,又似乎,是忘記了時日的天長地久;最終,是窗外一道刺眼的光芒,將他們拉到現實中來。

回到現實,茉藍便看見了冬至腳上皮鞋的塵灰,看見了自己質量拙劣的唇彩,在冬至臉上,留下的滑稽的印痕,看見一股股的風,吹著油漆脫落的窗戶,看見無處可掛的衣服,在床頭上,黯淡無光地堆著。茉藍被想像中的快樂,充溢著的心,忽然以無法阻攔的速度,飛快地癟下去,只是幾秒後,便成了一具掛在雨天晾衣繩上陰鬱的空殼。

兩個人尷尬地告了別,茉藍透過灰撲撲的玻璃,看見冬至的頭髮,被蓬亂地吹起,幾片樹葉在風裡旋轉著飄落下來,最後不知是被路燈的光給刺傷了,還是不適應離開枝頭的自由,直直地便衝進一灘污水裡去。茉藍淡淡看著,知道秋天已經來了。

4

茉藍再次見到冬至,是在一周後的公司門口。茉藍本想留下來加班的,同事過來,說,有人在外面等你一個多小時了。茉藍詫異地從10層樓上往下看去,便瞥見冬至正仰頭看上來。同事笑嘻嘻地問道:男友吧,否則哪有如此的耐性?茉藍當即紅了臉辯解:哪有啊,一個熟人罷了,我還等著讓你介紹呢。

但茉藍還是立刻收拾好東西,放棄了加班。又在同事問詢的目光里,匆匆下了樓。剛到大廳,便看見冬至歡欣地迎上來。茉藍的臉色,即刻暗下來:有事打電話不行么,非要跑到這裡來,讓人都看見你就開心了吧。說完了也不看他,就徑直朝外走。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一程,在終於看不見公司的一個拐角處,冬至緊走兩步,趕上了茉藍,而後很突兀地,將一款小巧精緻的手錶遞了過來。茉藍這才疑惑地抬頭看他,冬至紅了臉,道:你只記得工作了,忘了今天是你生日呢,我已經訂好了飯,擔心你不知道地方,便來接你……

冬至訂的酒吧里,很安靜,只有幾個店員,在角落裡私語。明亮的落地窗外,可以看得見街上流動的風景,和次第亮起的燈盞。蛋糕上的蠟燭,被冬至點燃的時候,茉藍終於低聲地,說了抱歉。冬至依然笑著,說,這是你在這個城市,過的第一個生日,希望以後,你會像一株樹一樣,年年在這裡,划下一圈痕迹,我也是。茉藍的眼睛,濕了,她鼓足了氣,將24根蠟燭全部熄滅。酒吧里瞬間暗了下來,在服務生沒有走來之前,茉藍伸出右手,握住了冬至,而後柔聲道:真的謝謝你,陪我度過我這樣一個特殊的生日。

暗淡中,茉藍感覺到冬至的掌心,燒灼般的溫度。

5

但茉藍終究沒有讓這溫度,燙到自己的手。一個月後,同事便給她介紹了一個在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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