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愛借 遺忘在時光的夏日

1

他們是在海邊的小鎮上相識的。

那時她不過是17歲的少女,而他,則已經讀了兩年的大學。她那一年高考失利,又強烈地抵觸繼續復讀,無奈之下,母親便買了一張車票,將她送到這個空氣清涼的小鎮。這裡住著她年邁的外公外婆,她的到來,幾乎讓他們驚喜,每天都會拿出最可口的東西來招待她,又特地將堆滿雜物的晾台收拾出來,用新鮮樸質的原木做出一個類似酒吧里的高腳凳來,讓她可以每日起床後,坐在上面,邊悠閑地盪著腳丫,邊欣賞不遠處晨曦下,睡眼惺忪的海水。

她一連在高腳凳上,賞了4日的海,而他,也在她的視域里,出現了4次。像是一個電影的鏡頭,每一次,他都悄無聲息地從右側入畫,對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做一個大聲呼喊的手勢,而後便彎腰開始撿拾海灘上的貝殼。基本上,她在慢慢啜完一杯牛奶的時候,他的袋子里,也一定鼓漲起來。等她吃完外婆做的早餐,再到晾台上去,他早已不在畫中,只留一個波濤陣陣的空鏡頭給她。

她閑極無聊,便問外婆,那個拾貝仔是誰?外婆笑,說,你看我這腦子,多麼糊塗,那天遇到阿辰他還問起你呢,說如果不介意,讓你去找他玩,他恰好也放暑假,有空帶你四處遊逛。她詫異,他何時注意到的我?我們從來沒有正面相遇過啊?外婆點她腦門:看你這傻丫頭,多沒心沒肺,那天在火車站,滿頭大汗地幫你提了一路東西的男孩,即便是請來的小時工,也不會粗心到連看也不看人家一眼啊。

她這才想起,車慢慢到站時,那個提著一籃子新鮮的葡萄,擠在人群里叫賣的瘦削的男生。

2

她是在第二日,提了小巧的竹籃,主動入到那幅畫里,在海邊柔軟濕潤的沙灘上,坐等他來的。見面後他竟像是與她相識許久,笑著問道,你撿到有珍珠的貝殼了么?她歪頭狡黠回他,當然,這麼多天偷師學藝,哪一顆珍珠也逃不過我的法眼。

此後的時光,她便影子似的跟著他,在小鎮上遊走。每日清晨,她再也不會懶洋洋地賴在床上,等著外婆千呼萬喚地,才會起來。他的歌聲,是最好的蘇醒劑,她只需聽到第一個音符,便會睜開眼睛,啪地打開窗戶,而後迅速地穿衣洗漱。外婆聽見房間里噼里啪啦的聲音,總會開門探一下頭,柔聲訓她一句,看你這孩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急?慢慢地來多好,再怎麼匆忙,你也搶不過時間呢。

她當然知道搶不過時間的,可是,天生倔強的她,偏偏卻要試試。

他比她起得更早,為了能夠籌集到下個學期的費用,他要每日去撿拾漂亮的貝殼,而後拿到小鎮上,擺個攤,邊用手中的畫筆在其上畫出美麗的圖案,邊等待路過的遊人來買。如果收攤早,便可以騎車帶著她,穿越小鎮的街頭巷尾。小鎮的遊客,算不上太多,但學繪畫的他,卻有能力,讓這些扇貝,變成遊人青睞的藝術品。小小的扇貝,一經他的手,便有了另一番韻味。其上的花草蟲魚,一枝一葉,都有了無限風情。鎮上的人,大多都認識幼時喪父的他,看見他低頭專心致志地畫畫,總是心疼,忍不住,就順手買幾隻扇貝回去。

她的到來,讓他的扇貝,賣得愈加地快。她從小便是個巧手的女孩,很快便用強力膠、剪刀、針線,將他的藝術品,變得愈加地實用。她會把幾隻形態各異的扇貝粘成一隻可愛的松鼠,或者一朵含羞的百合,一株唯美的水仙。她還會將它們串成小巧的手鏈、腳環或者頸上的飾品,看到愛美的女孩子,便笑著招呼人家,嘿,妹妹,捎一串回去啦,會有好運哦。她的吳儂軟語,總是能吸引一大群的女孩子,甚至也有男孩,只為了聽她叮叮咚咚地說幾句話,跨在腳踏車上,與她討價還價一陣。

他們的小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每次不過是一個小時,那些東西,便一掃而光。餘下的大把的時光,他會吹起口哨,載著她,在小鎮長了青苔的石板路上,風一樣穿行而過。鎮上的人們都習慣了她跟在他的後面,阿辰哥、阿辰哥地叫著,若是哪一天,他獨自走過去,總會有人詫異問道,咦,你的影子怎麼丟了?

她與他,已經離不開彼此,就像那些絲線串在一起的扇貝,哪一粒丟了,另外的一粒,都會找不到方向。

3

可是,他開學的日子,還是來了;而她,也要聽從母親的話,乖乖地回去復讀。車票,是同一天的,儘管母親允許她,再待一周,讓外公外婆陪她過完17歲的生日,可她還是執意去買了票。她其實很想告訴他,沒有了他,這個小鎮,她便只剩了遊魂,而軀殼丟了,她還怎能再次尋得到他?可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只在他要走的晚上,說,阿辰哥,明天,我去送你。

她竟然在第二天,很晚才醒過來。外婆告訴她,阿辰不想讓她辛苦早起,自己先去了車站,如果趕不上,就不必送了。她聽了立刻大叫:那怎麼行?!外婆嚇一大跳,說,你下午也要去坐車的,幹嗎非再跑去一趟,你阿辰哥又不是第一次去車站了。

她不聽,匆忙之中,連外套都穿反了。等趕到站台的時候,車還有一分鐘就要啟動。她一個窗戶一個窗戶地敲過去,邊敲邊大聲喊著「阿辰哥!」許多人,探出頭來好奇地看她。她不管,照例大聲地喊。終於,在最後一節車廂里,她與他,視線相撞在一起。車馬上就要開了,他急急地掏出一件東西,說,小恬,送給你,記得要好好學習,明年我們大學裡見啊。

她也想說許多話給他,告訴他,之所以今天起得晚了,是因為昨天她熬夜用貝殼給他做了一件禮物;她還想告訴他,她會記得這一段有他相陪的優美的時光,如果明年她的成績,真的能夠去大學裡讀書,她第一個選擇的大學,一定是他的那所。可是,很多的話,都沒有時間說了,她的禮物,忘記了帶給他,而火車,也哐當哐當地開了,她追著他,氣喘吁吁地跑了許久,那輛火車,終於還是將她與奔涌而出的眼淚,全都丟在了後面。

她是在離開小鎮的火車上,才從憂傷里回過神來,想起他送的那個小盒。打開來,是一個小巧如指甲一樣的貝殼。貝殼的兩面,完美地鑲嵌在一起,就像兩顆不離不棄的心。他用藍色的畫筆,按照紋理的走向,在如此小的天地上,竟是繪出了帆船、海水和彎腰撿貝的女孩,女孩長長的裙子垂到腳踝,風吹過來,露出被海水濺濕的小腿。她不用問他,便知道,那畫中的女孩,是她自己。

她自此便將這一粒珍貝,用一根細細的絲線穿好,戴在頸中。儘管貝殼裡面,什麼也沒有,但她卻願意,想像成,他的心,住在其中,這樣,當她將它戴到胸口,能夠聽到的,就不止是海的呼吸,還有,他的心跳。

4

她知道他忙,忙著為每一分學費而不停歇地打工。他的母親,身體虛弱,不僅無法給他任何金錢上的支持,反而常常需要他掙的錢,償付零零散散欠下的吃藥的費用。他在她復讀的那一年,只給她打過一次電話,還是她主動打到他的宿舍,他不在,他才回了過來。她有些沮喪地告訴他,以她現在預考的成績,幾個月後的高考,或許依然無法有太好的結局。他聽了沉默片刻,說,如果,實在是不好,你讀一個省內的大學,也挺好,北京,或許,並不適合你這樣的女孩。

她在他的這句話後,心底起了滔天大浪似的涼。但她還是只輕輕「哦」,便道聲再見,掛了電話。她想了許久,才終於說服自己,其實,她與他之間,除了那一段共同走過的時光,什麼也沒有。不就是送了一粒貝殼給她么,這又能代表什麼?時光一旦走過,除了埋在沙灘,或是被海水淹沒,再沒有其它的用處了吧?

她此後埋頭苦讀,不再為其它雜事干擾,這樣一路辛苦,終於衝過了高考,分數,恰好可以讀他所在的大學。她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最先想到的,是打電話給他。可惜,因為放假,宿舍無人接聽,她以為他回家了,便打給外婆,不想外婆卻說,今年暑假,他大約是不會回來了,聽說,要留在北京一家設計公司實習一個暑期。

她一個人躲在卧室里,哭了一天,出來的時候,就告訴母親,她已不打算去北京讀書,她要留在這個南方的城市,因為,這裡有她所有的愛。母親並沒有注意她紅腫的眼睛,以為一心一意要報北京高校的她,只是為了謹慎,才最終選擇了省內的大學。那段時光,除了她,真的是無人知曉了。或許,連他,也給忘記了吧。

她在填報完志願的那天,去了北京他就讀的那所大學。並沒有給他聯繫,只是繞著大學,走了許久,後來累了,便在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北京的夏日,比之於南方,是乾燥的。她仰頭透過樹隙看天,熱氣霧一樣向上蒸騰著,一層層地,將那藍天遮了住。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樣美的校園,中規中矩的高樓、草坪、道路,她想起他說,北京,或許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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