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霍莎和阿汐

我一個人在安洛的房間里哭了很久,天色慢慢暗下來的時候,我去了墓地。

手裡,是安洛家裡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照片、卡片,還有她簽名送給安洛的書。

點燃照片的瞬間,我看見大朵的黑蝴蝶在我面前飛舞,與黑色的紙灰混到一起,讓我分不清誰是蝴蝶誰是灰。

就像我搞不清,安洛是不是錯了,我又是不是毫無過錯。

誰是誰非?

我記得,當我走進愛錯,歆姐聽見我的夢境時的錯愕。

她說,白色的花朵是你的想念,爸爸的眼神是你的自省,安洛的出現,說明你對他的感情你自己都很猶疑。

當時的我,一心沉浸在安洛不願意接受我的失望里,根本不願意再去想自己對安洛到底是依賴還是愛,巨大的挫敗感讓我喘不過氣來,只想要把他留在我身邊。

我不想輸給許薇。曾經,我們是那麼親愛的姐妹,爸爸死後,我就一天天跟她疏遠了。我妒忌她,為什麼我失去了,而她卻像是得到了更多?她爸爸迅速升了職,腆著啤酒肚紅光滿面,她媽媽打扮得知性而年輕——而我的媽媽,她迅速蒼老,已經像一個遲暮的老人,穿著許多年前的衣服,或者是姑姑舅媽送給她的廉價衣裳,每天為了幾毛錢精打細算,再看不出年輕時候的風采,可我總記得小時候她是多麼的漂亮,比許薇的媽媽漂亮好多倍。我偷看了許薇的日記,我千方百計地阻斷她的告白,和安洛在她面前親密,我勾引阿汐……

不只是因為嫉妒。我已經輸不起了,我對自己說。我一定不能再失去安洛。擁有安洛,我也才和她打個平手而已。可我萬萬沒有料到,結局會是這樣,我註定了得不到安洛,也註定了贏不了愛情這一局。

艾蘿說得對,我不該蓄意擁有本不該屬於我的東西。我要算愛情,但抽到的卻是一張死神。拿著斧頭,砍斷了我所有的希望。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一定要擁有一份風光的生活,曾經它離我那麼近。我不甘心失去。

爸爸在天之靈,給予我啟示,讓我在夢裡,看見他和安洛交錯在一起。

歆姐含蓄地向我暗示。

安洛他那麼心疼我,總是不肯告訴我真相,可我通通置之不理,一心只想得到我想要得到的。

我是如此固執,固執地想要過回7歲以前的生活,有爸爸寵有媽媽愛全世界都以我為中心的生活,不願意放手,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告,把所有的好朋友都當成妒忌的對象,把他們當做敵人。

於是,我活該,在最後,輸得徹底,輸得一無所有。

從此,我就真的只剩下媽媽和我相依為命了。

我怎麼能再面對許薇?在我傷害她恨她那麼多之後。

我又該怎麼面對安洛?哥哥?朋友?還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

我惟一知道的是,我不能夠讓媽媽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我不能讓她知道安洛的秘密,我不能破壞爸爸留在她心目中的完美丈夫完美父親的形象。儘管他讓我們在他離開之後生活得如此窘迫。

那將會很難。但我會努力做到盡善盡美。

如果你還愛我,爸爸,就請祝福我吧!

天要黑了,我該回家了,媽媽該要找我了。

以後,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任性了。

已經沒有人會像你像許薇和安洛那樣寵著我讓著我了。

我只能夠靠自己了。

再見,爸爸!

除非和媽媽一起,我大概不會再來看你了。

阿汐

我突然明白了老頭子。在我拼盡最後的力氣想要把許薇留在身邊但依然失望而歸的時候。

我送他去機場,那一句爸爸,我始終沒有喊出口。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什麼都明白。

目送他離開,消失在走廊的轉彎處,他卻又從安檢通道出來,遲疑了很久,終於拍上我的肩膀。

孩子,原諒安洛,他並沒有錯!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那雙精明的眼睛此刻顯得蒼老而渾濁,裡面布滿血絲。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只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安洛。歆姐說,安洛是突然推開她跑的。他用了很大的力量,像是要摔開某樣令他厭惡的東西。

歆姐說,安洛他可能真的受傷了。

我說我知道。

是的,我知道。

走出來之後回頭看,才發現,最可憐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他擁有十三年的美好,可那些美好又和痛苦的回憶糾纏到一起,要是我,是永遠也不會再覺得那是所謂的美好而去回憶的。

我有歆姐,她一直像媽媽一樣疼愛我,即使她愛的男人並不因此而多看她一眼,最後再娶了妻子,娶的人也不是她。

我雖然再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但他畢竟還在我身邊,給我我想要的一切。不管我的要求多麼無理!

我報了警,可一直都沒有結果。他好像從這個城市裡消失了。

我去他的房子。房子鎖著,門房的老人說,安洛一直沒有回來過,他的水電費都好幾個月沒有交了。

歆姐抱著我哭,怎麼辦啦?他該不會出什麼事?說她一直都不喜歡他,雖然知道姐姐走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孤單地生活,她還縱容我去進行所謂的報復。

我只好安慰她:「NO news is good news.」

可我心裡比她還害怕。

我幹了一件以前的我絕對不會做的噁心事,在電視報紙上打廣告,電視里,我拿著放大了的安洛的照片,對著攝像機,一臉誠懇。

我說,弟弟,回來吧!梧桐街的梧桐花又開了,開得大朵大朵的,就像一隻只白鴿子。那裡,是幸福的地方。

我看過他的日記,他心中渴望的梧桐街美好得勝過天堂。雖然歆姐不是個老奶奶,她的額頭沒有春天山川一樣的皺紋,可她笑起來的時候依然很溫暖,因為她,我的童年並不全是沒有父母在身邊的痛苦與難過。雖然我們住的房子不是他想要的刻著歲月痕迹的青灰色老房子,但我已經開始在花園裡種花也栽了棵梧桐樹苗,它們都生長得很好,來年應該可以開出很美麗的花,讓這裡美得像天堂。我和歆姐一定會代替上帝為他打開那一扇名為愛的窗,即使他反對,即使他並不樂意,我們也會一直用愛補償他,直到他接受的那一天。

他把他和媽媽以及他爸爸的東西全部都裝在一個紙盒子放在床底下,拖出來的時候,連帶著拖出來厚厚的一層灰。我看那些東西的時候,總在想,睡在這些回憶上面的他,每天晚上會不會做噩夢,然後在痛苦與眼淚中掙扎著醒來?

他說他那麼努力了,可為什麼依然得不到大家的愛?!

這些字,連帶後面的問號和感嘆號,看得我的心都在顫抖。

原來我們都這樣埋怨過上天,埋怨過那些我們認為對不起我們不夠愛我們的人們。

因為許薇,我知道了這些埋怨這些憤怒這些穿心透骨的恨,都是源於我們對愛、對親情的渴望。

可安洛一直都明白自己有多麼多麼的渴望。

他是一邊渴望著一邊失去著。

他比我更加不幸一千倍一萬倍。

許薇一直說我太狹隘看不見別人所受的苦,我埋怨她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孩子不知道我們這類人的苦,現在終於明白她在我生命中扮演著怎樣一個重要的角色詮釋了怎樣的一番意義。可是,該死的,我卻把她弄丟了。

她始終不肯回來,甚至不願意接聽我的電話。不管我多麼想要告訴她,即使你什麼也不選,我也會守在你身邊,愛護你,不讓你再受任何傷害。

我每過幾天就去她家,陪她爸爸媽媽吃飯,努力地講不同的笑話,逗他們笑,希望他們快樂。

有的時候,我會在他們家留宿,穿上許薇的裙子,睡在她的小床上。

一天晚上,我居然夢見我的媽媽。她輕柔地撫摸我的手,親吻我的臉,跟我說對不起,寶貝。

我在夢裡默默地流淚,醒來,許媽媽正坐在床邊,憐惜地看著我。

我張了張嘴,叫出來的,居然是媽媽。

她就抱住我,孩子,你受苦了!以後我就是你媽媽,不管我們家薇薇會不會回來跟你在一起,我都是你的媽媽。

從那以後,我開始叫她媽媽,會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陪她和歆姐去逛街,邀請她的那些老朋友們上「愛錯」跳老年迪斯科,看著她開心我就覺得很幸福。

我真的真的把她當成了媽媽,親親的媽媽。

而許薇,你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你知道嗎?每一個開心的時刻,我都會想起你,想你是否流落他鄉,想你過得好不好,想有沒有人欺負你,還有沒有帥哥出現,替我保護你安然地度過每一場危難……

我在想你。

我在等你。

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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