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莎
世界上,
只有被小心翼翼圈養的小白兔才配形容成單純,
像我們這種生活在森林裡靠自己找草、找堅果吃找溫暖窩過冬的,
即使是白兔也已經是一身臟不拉唧的灰毛了!
所以,乖乖回你的籠子,
回你的小兔子身邊去,
別以為是朋友,
連狗都很單純。
——許薇
七歲以後,我開始陷落於一場患得患失的等待,綿長,看不到盡頭。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等待的,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份讓我心安的情感。爸爸離開以後,我的心就被什麼東西給塞得滿滿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卻又找不到出口。
我期待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出口。
八歲的安洛由他媽媽牽著,在我面前收住腳步,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我的傷心。他溫和安靜地微笑。白皙的臉龐微微泛著象牙色的光芒,好像有陽光淡淡地打在他臉上,用金子給他上了一層淡淡的蜜粉,一如想像中天使的美好。
我良久地注視著他,還有他塞在我掌心的大白兔軟糖,徒生莫名的凄涼傷感。
他和許薇,都那麼的美好。他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右,映襯得我是那麼那麼的孤單無助。
他就像陽光照耀我的臉,在我最傷心的時候。可是,為什麼我又從他臉上看見那麼明顯的失落與無能為力?
他這束陽光,是慘白的,就像這個城市冬天的日光,雖然給了我希望,卻無法帶給我我想要的溫暖。
他會牽我的手過馬路。他的手掌寬厚,皮膚細膩略顯乾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心的每一條紋路,卻並不覺得柔軟。哪怕是每一個冬天,他握著我的手,摩擦著,為我焐熱每一根冰冷的手指。
他給我畫畫,無一例外是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張著笑臉擁擠在一起,整個畫面都是燦爛。可我不得不告訴他,最愛向日葵的梵谷是個不愛笑的抑鬱症患者。他愕然,悶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還得我輕聲說謝謝,打破僵局。
我們跳舞。拉丁、探戈、國標……面貼著面,身體相契著,肌膚相親著,我能聞到他呼出的灼|熱氣息,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心跳,我的心會慌亂,卻始終沒有歡喜。他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我無法探知,他的內心是否在因為我而悸動。
無論是多麼曖昧的姿勢,他都是循規蹈矩,鎮定自若。
我有時候在想,那一年山坡上出現的男孩,真的就是我面前這個少年嗎?
為什麼記憶那麼美好,現實卻冷得像冬天裡的冰霜?
但我沒有表現出來。
這麼多年來,我在他面前溫婉而乖巧,就像養在溫室里的百合花,清涼的、安靜的、美好的。只不過這是因為我感覺到他希望我這樣,在他的關愛里毫無水土不服的不良反應。
我按照他希望的方式生活,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不敢鬆開,死死認定他就是我可以依賴的那個人。
即使沒有足夠的溫暖,但足夠堅強,足夠讓我依靠。
也是惟一一個可以讓我抓住他的手依賴一生的人。
這個想法,在我遇見阿汐之後,消失殆盡。
他就像一把火,不僅照亮了我的前方,也烘乾了我身上所有歲月已久的潮濕,我這片一直默默在陰影里哭泣的青苔,也終於在光亮里抬起頭來,熱烈地一吐青草的芳香。
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原來,走出那條街,遠離那團陰霾,總有那麼一個人,他可以帶給我光亮。
只是,這把火,出現得有些晚。
或者說,在他照亮我雙眼之前,他已經被別人握在手裡了。
那個人,就是許薇,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而他,是她的男朋友。
很諷刺的是,我居然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相識的。
第一眼見他,他穿了班尼路的紅色T恤,雞心領口勾了兩道黑邊,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深黑的頭髮,不羈的眼神壞壞的,他看著我,我的心就熱烘烘地燃燒起來,火勢熊熊,燒得我臉上都熱乎乎的。
第一次看見一個男生把紅色穿得這麼貴氣而又鬼氣。
許多男生喜歡穿紅色,但我總感覺很farmer,完全沒有他這樣的洒脫氣質。
他的目光只在我臉上停留了片刻,就專註地落在了許薇臉上,瞬間變得清澈,像是森林裡兜了一汪溫柔的水的靜謐美好的湖泊。明晃晃的陽光打在他和許薇的身上,均勻細膩,如夢似幻。
他真的就是完美,連奔跑的姿勢都挺拔俊俏,像蕭蕭寒風中一株挺立的小白楊。
我的目光跟著他的身影而拉長。他在街角停下,我一下子欣喜,但他居然對許薇拋了個飛吻,叫她親愛的,絲毫不顧及我和安洛在場,不顧及這是大街,有行人絡繹不絕來來往往。
在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妒忌起了許薇,為什麼她能遇見這樣美好的男子為她傾心不已?
只是剎那而已,我感受到他的溫暖,又幻滅失去,再墮入冰冷的酷寒,寒冷穿透我的心臟。
許薇變得很驕傲,她昂首挺胸地從我身邊走過,姿勢和表情一起刺痛了我。
我鼓起勇氣問她,她也沒有回答。
誰想,第二天他再次出現,證實了他自己的身份。
安洛來接我,我在樓上磨蹭磨蹭再磨蹭,直到看見一個酷似他的身影出現在街角,我才抓起書包,跟媽媽喊了聲再見衝下樓去。
他居然開了輛車來接許薇。銀藍的POLO勁霸,清爽簡練的車型,他穿了白色休閑襯衫,藍色泛白的牛仔褲,懶懶地靠在車上,用似笑非笑的眼神與安洛對峙著。
絕對的貴族!
許薇就在這個時候走出小區大門。
其實我希望她晚一點。再晚一點,我也許會不管安洛跑過去跟他打招呼。
阿汐向著許薇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他用雙臂默默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許薇就掉過頭來看我們,我注意到她掉頭的那一剎那很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安洛拉了我的手就走。他用力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可我沒有喊出來,我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許薇,含著責備,滿是嗔怪。我多麼希望她叫我們和她一起坐阿汐的車啊!
站在公車上,拉著吊環的胳膊扯得我心臟都疼了。剛剛,銀藍色的POLO呼嘯而去,像一支箭,留下一大段陽光在我眼前晃晃蕩盪,我失落的心也跟著晃蕩起來了。
安洛的電動車被偷了,所以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在擠公車。
可是,天知道,我多麼討厭坐公車。各種人的體味混合在一起,清晨聞到這股味道真的像是要把人胃都倒空一樣難受。比如,現在,我身邊的這位大叔,我居然從他身上聞到一股大糞的味道,也真是極品了。
我撅著嘴看安洛,他給了我一個超級難看的安慰的笑。
然後他拉著我,朝後車廂走,找了個空當站好,小心地把我圈在他懷裡。
「安洛牌私家防護罩,僅供獨家使用,喜歡不喜歡?」
我勉強地笑,看著車廂里我們曖昧的動作,心裡有些忐忑:我這樣,算不算個壞女人?朝三暮四的壞女人。
偶像劇里是這樣寫的,青梅竹馬的戀人們總是會忘記給出一句諾言,一句互定身份的話,他們甚至可以不說愛就直接步入教堂。可我看看安洛,實在沒辦法像所有的女主角那樣,信任他的心,信任他對我的愛。
他對我有愛嗎?
到目前為止,他只蜻蜓點水一樣吻過我的額頭。在他過17歲生日的晚上。
那天許薇拋下我和他走了,他把簡訊拿給我看,我搖晃著手機問他:「要不要去追?」
注意,我用了「追」這個字。
我不是小傻瓜,我只是善於掩飾自己有多麼聰明而已。一個女子太聰明而不懂掩飾,其實也是一種傻,就像林黛玉。而我,天生是要做薛寶釵的,上帝還恩賜我一副林妹妹一樣惹人憐愛的相貌,不善加利用多可惜?
安洛親吻了我的額頭,說:「她需要休息,而我們,需要狂歡!」
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再也沒有挪開,我們就那麼曖昧地坐在KTV包房裡唱歌到天明。
我的心自那天晚上起,滿是歡喜,安洛他終於開竅了。
雖然沒有後續發展,他並沒有更進一步明確的表示,可諸如此刻般的曖昧,在我們的相處中是數也數不完的,我又怎麼能夠肯定地說,安洛他對我是沒有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