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年輕帝師 第二十章 一步步靠近

人們是不是有學問,在於能否明辨是非;與塵土混合的鐵粉,只有磁石才能分開。

——《薩迦格言》

我蹲在山徑旁的大樹後,緊張地不停偷偷探頭望。

這裡是開平府最高處,忽必烈將整片山圍進王府作為私家園林。八思巴每天晚課後必帶著我來此處爬山,強身健體。為了防止旁人知道我會說話,他總是隻身一人。今日他找不到我,但也會習慣地來爬山。所以,我就候在他的必經之路,焦急地等待他的到來。

餘暉照著山腳下略顯粗糙的半蒙半漢式府邸,薄暮中升起裊裊炊煙。隨著太陽漸漸西沉,我越來越緊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第幾次整理身上的衣裳和頭上的配飾了,不容許有一點瑕疵。今天的我,終於下定決心要以人身出現在他面前。

遠遠看見一襲褐紅袈裟慢慢移近,拾階緩步登山。金燦燦的霞光渲染出他卓然的風姿,挺拔的身形如傲立的松柏。我瞅著歡喜,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手心滲出細汗,我剛想往身上擦,想到這可不符合人類的淑女風範,急忙扯把樹葉抹了抹。

他走得愈近了,身邊果真沒有帶侍從。一手撩著僧袍以免絆到腳,一手拿著佛珠,微低著頭專註地看著腳下的台階,露出光滑優雅的頸項。我努力深呼吸幾次,不停給自己鼓勁兒,嘴角扯出自以為端莊的笑容,抖抖地從樹後跨出步子。

萬萬沒料到,我只邁開了一步,突然身體莫名其妙地急遽轉變,還沒等我意識過來,眼前已被什麼遮住,頓時一片漆黑。我似乎纏進了一堆布料里,手腳急忙掙脫,卻好像越纏越緊,不由得嗚嗚咽咽地叫了起來。

不知掙扎了多久,我的眼前突然一亮,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正關切地看著我。

「藍迦,晚課後到處找不到你,不想你竟然撇了我獨自來爬山。」他欣喜地笑著,將束縛我的布料解開,捧著我抱了出來,「你怎麼這麼頑皮,藏在一件女子衣服中?」

我蒙住,急忙回頭看。地上軟綿綿的那堆淺藍衣物,不就是我穿的嗎?怎麼會——再低頭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小小的身體,真是欲哭無淚,我怎麼被打回原形了?

「既然你在這兒等我,知道這衣物是誰的嗎?為何會遺落在此?」他看著地上的衣服,想要撿起,又覺得不妥。

我哪敢承認,急忙搖頭。他向四周張望,沒看到人影。等了一會兒,有些猶豫地將隨身褡褳取下,掏出裡面的佛經和牛皮水袋,將地上的衣物塞進褡褳。

我吃驚:「婁吉,你……你要把這些帶回去?」

他急忙搖頭,臉色突然間變得緋紅:「這怎麼可以?我一個僧人帶著女子之物,豈不被人恥笑?可若是任由這衣物放在此處也不妥。」他拿起我剛剛戴過的菊花形銀簪子仔細打量,思索著:「這些衣物頭飾雖不華麗卻也精緻,定不是普通女子佩戴。可我卻不曾見過王府里有哪個女子穿戴過,到底是何人的呢?」

幸好天色漸黑,遮掩了我的臉紅。他在此一直等到夜幕降臨也未見人來,只好把裝著衣物的褡褳藏在樹後:「這樣,失主來尋,只要稍微有心就能看到,又不至於被旁人撿去。」

是夜,我潛入察必華美的寢宮。因為害怕暴露自己,她借口需要安靜,從不讓侍女們在夜間離她太近。忽必烈攻打南宋已有好幾個月,她夜夜獨睡,所以我毫無顧忌地站在她面前。

「察必,為何我無法在八思巴面前維持人形?」

察必懶洋洋地半躺在錦繡大床上,嬌俏地把玩著一縷秀髮:「維持人形需要消耗靈力,你先前幾番折騰已將積蓄300年的靈力消耗了大半。沒有充足的靈力,身體自然就回到了原形。」

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我在你還有恰那面前都可以維持人形啊,為何單單在八思巴面前不可以?」

察必睥睨著,不屑地嗤鼻:「我是你的同類,恰那只是個毫無慧根的普通人類,你在我們面前維持人形所耗的靈力不大。可八思巴是百年難出的大智者,通慧睿智,非普通人可比。你在他面前想要保持人形當然要消耗更多。」

我沮喪地跌坐在她柔軟的床上,哭喪著臉:「我不過就是想要讓他知道我有了人形,我努力了這麼多年,可怎麼還是這麼難呢?」

察必拎起我的脖子,將我舉到面前搖著我的小狐狸身板道:「我勸你呀,最近幾年盡量少用法術多多修習,慢慢補了之前損耗的元氣再說。反正他就在你身邊,他這種特殊身份也不會有女人來跟你搶,你就放心好了。」我拚命想掙脫察必的手,她逗弄了一會兒終於放下我,對著正要發火的我收斂起嬉皮笑臉,「否則,你若是強行增補靈力,導致反噬,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我一驚,身子即刻委頓下來。

公元1259年夏天,做了9年大汗的蒙哥病逝。他在攻打南宋的四川合州時遭到頑強抵抗,中了流矢不治身亡。忽必烈當時已率軍到達長江北岸。他聽說了蒙哥的死訊,仍決定繼續進兵,圍攻重鎮鄂州。南宋丞相賈似道親臨鄂州指揮,雙方對峙兩個多月未分勝負。

察必得知蒙哥汗幼弟阿里不哥正在積極部署,準備奪取汗位。她焦急地遣使至忽必烈處,讓他速返。忽必烈急忙與南宋丞相賈似道議和,撤軍北還。蒙古攻宋至此暫告一段落。

而在蒙古內部,一場汗位爭奪戰激烈展開。王公貴族們迅速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忽必烈,另一派支持阿里不哥。

忽必烈於這年年末返回了他親自營造的開平府。書信如雪片般從開平府的忽必烈王府中發出,去往各個蒙古部落。忽必烈竭盡全力拉攏各部落的蒙古王公來開平府,他打算自己召開選舉大汗的忽里勒台。

開平府里氣氛緊張,整日有陌生人進進出出。值此敏感時期,忽必烈更加迷信八思巴,隔三差五就讓他以藏傳佛教的密宗燒施儀式來祈福禱告。整個王府便時常飄著柏枝、酥油、糌粑、花果混在一起焚燒的味道。

不過,這些男人極其在意的大事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108,109,110……」我緊盯著那雙緩緩攀行沾了雪的靴子。積了雪的山徑有些滑,他走得比以往更小心翼翼。「120,121——」

身子急劇縮小,眼前頓時一黑,接著我不慌不忙地從衣物里鑽出,我用嘴扯出他曾用過的褡褳,將地上的一堆衣物都塞進裡面,捻個隱身訣將褡褳連同裡面的衣物一起隱沒,然後跳出來站在山徑上笑著等他。

「藍迦!」他抬頭看到我,欣喜地緊走幾步到我面前,「就知道你還是在這裡等著我。」

我喜滋滋地看著他:「121步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我:「什麼?」

「沒什麼!」我轉身跳躍著往山頂攀爬,不時扭頭,「快點啊,看你追不追得上我!」

他無奈地搖頭,嘴角一抹寵溺的笑容:「你呀,都300歲了,怎麼還那麼調皮!」

忽必烈已定下來年開春便召開忽里勒台。他一門心思撲在拉攏蒙古各部上,將1260年的春節全權交給察必操辦。察必砸了不少銀子,各色絢麗的花燈和綾羅綢緞將王府裝飾得美輪美奐。吃年飯,放焰火,舞龍燈,鬧花燈,熱熱鬧鬧地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節。

聚集在忽必烈王府準備參加忽里勒台的蒙古各部落王公,大都是第一次過漢歷春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般興奮。在塞外草原上哪有這般旖旎的風光,曼妙的少女,舒適的居所。這群行為舉止如同暴發戶般的蒙古王公經歷了這樣一番風景,愈加堅定了擁立忽必烈之心。阿里不哥那種只會茹毛飲血的粗人只住得慣蒙古帳篷,哪裡懂得溫香軟玉的好處。聽說南宋的江南更加富庶繁華,美女眾多,那群蒙古王公恨不得忽必烈帶著他們即刻打到江南。

公元1260年3月,經過充足準備,忽必烈召集支持自己的蒙古宗王在開平府舉行忽里勒台,推舉自己做了大汗。忽必烈漢化程度已深,便按照漢人傳統,使用年號「中統」。忽必烈成了第一個用年號紀年的蒙古人。察必作為嫡妻,被尊為皇后。

阿里不哥聽到忽必烈選舉自己為大汗的消息後氣得七竅生煙,立刻召集了一批歸附於他的宗王在漠北舉行忽里勒台,宣布繼大汗位。兩兄弟都是統兵多年的實權人物,都是天可汗成吉思汗的嫡親孫子,兩派勢力沒有太過明顯的差別,蒙古內訌一觸即發。

「恰那,我又進步了!上次他走了121步時我就回了原形。這次,是129步。他離我又近了8步距離!」我雙眼放光,面色泛紅,唧唧喳喳比畫著告訴恰那。

在恰那房間醒來後,我第一個要說的緊要事,便是這件。

恰那撫摸著我的小腦袋嘆息:「小藍,真沒想到你對哥哥這麼執著。可是哥哥卻不知道你的努力,你又不許我告訴他。」

「很快了!我與他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也許再過兩年就可以了。」我兩眼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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