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年輕帝師 第十九章 如何做人

雖有本領有膽量,沒有智慧難成就;雖有金銀和財物,沒有福氣難保全。

——《薩迦格言》

恰那的手在微微顫抖,臉卻越來越紅,胸膛傳來漸漸加急的呼吸。他閉著眼,羞赧的神情中帶著一絲尷尬,輕輕摸索著幫我繫上最後一個衣結,才緊張地吐了口氣,睜開眼看著我點頭:「應該可以了。」

從駙馬府出來後,為了擺脫他身後跟蹤的人,我使了個障眼法,讓那些人跟著個幻影走。待幻影消失後,這些人會在涼州街頭急得團團轉,回去後怕是難逃墨卡頓一頓暴打了。

擺脫那些人後,恰那花了不少錢為我買衣物佩飾,帶著尚是狐狸身體的我,策馬來到涼州城外的天梯山口這裡有座遠近聞名的石窟,是五胡十六國中的北涼國主沮渠蒙遜主持建造的。已歷近九百年時光,當年輝煌的石窟幾經戰亂早已頹敗不堪,唯有燕雀穿行於結滿灰塵的洞頂石樑。恰那選擇此處正是因為人跡罕至。

在一個供奉毗盧舍那佛的洞窟里,我嘗試再一次變成人形。失敗了幾次後慢慢摸出了門道:只要集中神思默想,腦中出現那溫潤的笑容,我的身體便能漸漸變化,最後成人形。

恰那閉著眼幫我穿上了人類的衣服。第一次穿衣服,總覺得渾身彆扭,我用嘴叼住胸前飄蕩的長絲帶,站在偌大的頹敗洞窟里扭來扭去地低頭看。恰那為我選的是裙邊綉著白梅的水藍衣服,腰間系一根綉金線的白絲帶,連腳上的繡花鞋也是深藍底配白碎花。這樣一身藍白色搭配得恰到好處,令第一次穿衣的我不由得竊喜。

這套衣服我一直珍藏了幾百年,直至在漫長歲月里完全爛盡。自那以後,我所有的衣服皆是藍色。

頭髮被輕柔地撩起,恰那為我插上一根琺琅藍的菊花形銀簪子。他清俊的臉上紅雲密布,酒窩裡蕩漾著靦腆的笑紋:「小藍,你得學會自己穿衣了,不能老是我幫著你穿。」

我老老實實地點點頭。人類真麻煩,不像我們有皮毛覆蓋,得花那麼多時間穿衣脫衣,赤身裸體成了最為不雅之事。不過,可以變換不同的衣飾,可以隨心所欲地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這對於女性來說亦有無窮的樂趣。我雖第一天做人,卻也跟人類女人一樣對自己的外表極其在意,對恰那說道:「我想看看我現在到底是什麼模樣。」

恰那一直凝視著我,瞳仁如純墨般濃得化不開:「洞窟外有一條小溪,我們可以去那裡。」

兩腿直立站久了便覺累得慌,現在要出去,我便蹲下身伸出前爪,不——手。剛接觸到地上的小石子兒,我便齜牙咧嘴地甩手,沒有厚趾,這手心磕到石頭怎麼這麼疼?恰那急忙將我拉起,小心查看我的手心,用帕子擦掉小石子,有些心疼地責備:「小藍,可不能再用四肢爬了,你得學會像人一樣用兩條腿走路。」

我看著自己的兩條細長的腿,撅嘴埋怨:「人用兩條腿走路多累啊,跑得還不如我們狐狸快。」

「你現在是人的模樣,自然得用人的方式生活。」恰那攙著我的手臂,嘴角的笑帶起淺淺的酒窩,蕩漾出幸福到極致的柔情,「來,我教你。習慣了,你就會更喜歡做人而不是狐狸了。」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個明媚的初夏午後,在靜謐無人的破敗洞窟里,恰那耐心細緻地教我走路。我如同幼童,努力地學慣用手穿衣吃飯。成為人的初期,是恰那幫我克服了種種不適。他溫柔的指點、輕快的歡笑、臉上的紅暈、手心裡微微的汗濕,七百多年後仍歷歷如初。

藍天清透,白雲如絮,四周環繞著茂密的山林,草地上開滿金色粉色的格桑花,迎風搖擺著纖細的腰肢,空氣中充盈著清新的淡香。偶爾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遠處有幾頭牛在悠閑地吃草,緩慢流淌的小溪,水面上現出兩個倒影。

還是個少女,十五六歲模樣。五官清麗細緻,身體柔軟纖細,肌膚似有生命的白玉。我笑一下,水面上的少女也在笑。深淺恰到好處的酒窩隱現,唇角微揚,勾勒出曼妙的弧度。

水面倒映出的那個清新身影,該怎麼形容呢?

是純凈!純凈如藍天,如白雲,如碧泉,如月牙,如最純美的明珠,如世間任何最美最自然的事物,煥發出柔和悅目的光彩。一雙剪水清眸,澄澈無垢。眼波流轉時,深藍色雙瞳靈氣四溢,襯托在藍天白雲下,蕩漾出無限的柔情蜜意。

如鏡般的水面上出現了少年的倒影。恰那站在我身後,眼神晶亮地凝視著我,眼裡蘊著滿溢的歡喜。在跳躍的陽光下,映襯出多麼乾淨清純的畫面:俊朗秀挺的少年與秀麗絕美的少女,在藍天下,如格桑花朵,炫目奪人的美!

我蹲下身摸向水中絕美的影子,破碎的水紋一圈圈蕩漾開去。我難以置信地扭頭看恰那,結巴地問:「這……這是我嗎?」

恰那星眸熠熠,笑意翩翩:「就是你啊,美麗的仙女。」

美則美矣,可我仍失望地低頭:「我怎麼長成這副怪樣子?」

恰那訝然:「怎麼怪呢?」

「你們不都是黑髮黑眸嗎?為何獨我長了藍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珠?還有——」我走了幾步,指著左腳差點兒哭了,「我的腿……」因為那年被獵戶的捕獸夾所傷,我的左腿一直無法正常走路。沒想到,變成人身後,這個傷還一直伴著我。

「小藍,你的藍眸藍發美得驚人,比我們這些黑眸黑髮的人漂亮太多。還有,別在意你的腿,那只是微小的瑕疵。」恰那臉上泛著霞光般的潮|紅,咽了咽口水,喉結在優雅的頸項上下滾動,聲音帶著微微的顫音,「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

我扭過頭,對視著一雙澄澈的深邃眼眸,眼裡似有不羈的春江流淌,流出醉人的波濤。陽光如金鱗遍灑,在他瘦削的臉上染出金色的光暈。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莫名地猛跳一下。我隱約覺出他看我的眼神與以往我還是小狐狸時有些不一樣,可是,只做了一天人的我,實在笨拙得可以,只覺得被他這麼直直地看怪不好意思的。直到多年後,我才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目光。

那時的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心思,吞吞吐吐地終於問出口:「那……你說,婁吉見到我,他……他會不會……會不會……」

恰那清亮的眸子突然暗淡下來,手握成拳緊了一緊,抬眼對著我凝視許久,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會。你是那麼美好,世間任何男子見了你都會動心。哥哥與你相伴多年,他不是鐵石心腸,他必定會——」

他突然停頓下來,側過頭平穩了一下呼吸,再次對著我時已是滿面笑容。他向我伸手:「來,我再教你騎馬。」

空氣中花香愈濃,沁人心脾。夕陽下的高大少年牽著馬兒,馬兒上是晃晃蕩盪的我。少年長長的身影投在草地上,清風揚起黑亮的長髮,搖曳的格桑花,泛著粼粼波光的河水流淌,如詩般的畫面,美如仙境。這是我心中珍藏的畫卷。夜深人靜時,長軸畫卷緩緩打開,細細品味,恰那的笑容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察必!」

我看到察必沒有帶任何侍從,走到我們經常私聊的山坡草地上。看來她已收到我的信號,獨自來赴約了。由於攻打南宋極不順利,蒙哥汗不得已再次起用忽必烈。忽必烈料到這次戰況不會很順利,所以出征時沒有帶上察必和八思巴,而是將他們留在了開平府的王府中。

我從樹後轉出,扭著小碎步局促地走向她。她獃獃地看著化成人形的我,表情是驚詫疑惑加不可置信。我扭扭捏捏地再叫一聲:「察必,是我,小藍。」

她終於有了反應,大聲驚叫:「呀,是你!小藍,你成人形了?居然只用了短短三年時間?」

我心下竊喜,齜著牙對她笑了一笑。

察必卻綳著臉,上下打量我,神情嚴肅:「告訴我,你是不是為了修補靈力,使用了什麼禁術?」

我嚇了一跳,趕緊搖頭辯白:「不是的,我天天廢寢忘食地努力修習,這你也知道啊。」看她似乎還不信,我又急忙比畫,「還有,我找到了極其罕見的天山雪蓮,吃了後靈力大增。」

「難怪。」她終於點頭了,伸手輕輕掐我的臉,半笑半含酸地嘖嘖讚歎,「瞧瞧這肌膚、這身姿,還有這堪稱完美的五官。不愧是純血藍狐,不是我們這等混血藍狐能比的。早料到你會有絕世容顏,卻沒想到竟能漂亮得讓我也起了嫉妒之心!」

在我眼中,察必是我認識的人中長得最漂亮的了。能被她這般讚譽,我雖有些不好意思,卻也掩不住有一絲得意。不過,察必的刻薄本性一點沒變,旋即又開始打擊我:「這藍眸藍發雖然又好看又獨特,卻非尋常人類所能接受。你這副模樣,可千萬別在任何不熟悉的人類面前出現。否則,準保給你扣個妖孽的罪名亂棍打死。」

我嘆氣,她總是能戳到我的痛處。將長長的藍發拽在手裡,我犯愁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把這藍眸藍發用幻術隱去。」

她倒也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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