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II 蒙巴那斯,開放的城市(一)-3

保持警覺的瞌睡蟲

超現實主義:是在無論用口頭或者書面形式表達思想的真實運作中運用的純心理自動性,運用它時杜絕施加任何理性控制,不顧及任何美學或道德觀念,惟獨注重的是如實地記載現時的所思所想。

安德烈·布勒東

羅伯特·德斯諾斯結束其兵役生活時剛滿20歲,布勒東26歲。後者被這位小弟弟的「倔強違拗和咄咄逼人的充沛精力」震撼。從這方面講,德斯諾斯的確是一位非同尋常的人。他小矮個兒,一縷褐色頭髮覆蓋在眼睛上,牡蠣般的淡紫色眼珠周圍鑲嵌著茶色,穿著隨便,毫不講究。狂熱、易衝動,對待有點兒理性的敵人要麼愛得瘋狂,要麼恨之入骨。作為博諾特幫無政府主義者的朋友,德斯諾斯也動輒使用拳頭。但是他不會打架,於是他的女友給他上過幾次拳擊課。然而,因為一旦遇見不平之事,他總是第一個衝上去,所以學會了拳擊也沒有免除他經常受皮肉之苦。

德斯諾斯不僅不惜肉體挨打負傷而經常勇敢出擊,而且在寫作文字中也同樣毫無畏懼,無所顧忌。他純粹是一位文字魔術師:他常常寫藏頭體詩,巧妙地運用每行詩句的第一個字母連讀就構成了作者的姓名或者詩的題目;通過改變一個詞中字母的位置構成另一個詞(例如將gare改為rage);對字母或音節做戲謔性的次序顛倒構成新的詞或片語(例如將sorompettes寫成trompez soes);或者隨心所欲地創造各種音節和單詞。他在文字方面表現出來的自由,完全打破了語言邏輯和語法規則,與當時出現的超現實主義潮流不謀而合。在這一點上,布勒東有先見之明。

德斯諾斯在他工作的報社什麼都寫,表現出了他罕見的寫作天賦。起初,他將一些廣告宣傳材料翻譯成他一字不識的語言,接著他翻譯有關根瘤蚜蟲病、甜菜種植、帆船航行、壓死狗等各種類型、各種內容的報道文章。

德斯諾斯是歐仁·梅爾的朋友。歐仁·梅爾有一副金子般的好心腸。他是《巴黎晚報》(1930年讓·普魯沃購買了該報社)和《白色梅爾》報社的創始人。1919年之後,該報每個星期六齣諷刺版,先後出了充滿無政府主義樂天派諷刺意味的報紙共8000多份。1927年的一天,歐仁·梅爾突發奇想,要創辦一份新日報——《巴黎早報》。他求《巴黎晚報》報社寫作最NFDA5嗦的編輯、一位24歲的年輕人——喬治·西姆農幫助他,為他的報紙寫文章。西姆農雖然年輕,卻很有幾套成功的辦法。德斯諾斯高興地在旁邊看著他們,並且在暗中支持他們。梅爾和西姆農串通一氣,將設置一個具有兩個暗道機關的圈套。他們將簽署一項合同。合同中規定簽署合同的作家必須保證三天三夜完成一本小說,《巴黎早報》為他發表。為了使情節更加能夠吸引讀者,西姆農自然將在選題上盡量投讀者所好,並且極力強化對人物的描寫,甚至允許公眾直接參与小說的選題。例如在描寫男女之間的私生活時,不是關起門來寫,相反,作者要在儘可能多的人面前寫,以便隨時聽取他們的意見。具體如何做呢?在紅磨坊(巴黎最著名的紅燈區)前設立一個玻璃亭子,喬治·西姆農將在這個亭子里寫作,不時地徵求出入紅磨坊的人們的意見和建議。

玻璃亭子將修建起來。合同開始履行之後,喬治·西姆農應該能夠領取合同總金額10萬法郎中的2.5萬法郎,作為預付款。這種做法被視為一舉幾得、對多方都有利的絕妙主意,可以傳至子孫後代,而且也受到了那個時期目擊者的歡迎。尤吉·德斯諾斯寫文章吹捧這個計畫,安德烈·瓦爾諾表示祝賀,弗洛朗·費爾斯欣賞這一構想,路易·馬丁-肖非耶也為此欣喜若狂……歐仁·梅爾覺得很好玩兒,因為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玻璃寫作亭,也從未有過三天寫成一本小說的奇蹟,也無人見過如此著迷的公眾。惟獨西姆農是個講求實際的人,在計畫臨近實施的最後時刻,他將活動取消了……

羅伯特·西姆農也愛賭博,但他與其老闆的賭法不同。布勒東把他叫做「隨時保持警覺的瞌睡蟲」。因為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敏感,更加容易受到超現實主義主張的催眠、夢境與幻覺的誘惑。

是勒內·克勒韋爾René Crevel(1900—1935),法國作家。於1922年將催眠、睏倦術引進到超現實主義者的圈子中來。一年之前,由於他具有通靈天賦,得到一位女招魂巫師的讚揚。

催眠睏倦,與其他產生於夢幻或未受任何控制的心理活動等現象相同。它對超現實主義來說,是一個獨立存在的階段。在這個階段末,「超現實主義只要抹掉夢幻與現實、意識與非意識之間的界限,不期求其他任何東西」,「超現實主義是一種邊界現象,其任務是在負責供給的非意識與負責接受與開發的意識之間建立聯繫」。[摘自1976年日內瓦斯基拉出版社出版的加埃堂·皮宮書中引用的《超現實主義報》]。

不久,他們都醉心於這種酷似集體靈媒的沉眠之中。克勒韋爾帶頭從事這種沉眠實踐:他與馬克斯·莫里斯、羅伯特·德斯諾斯和安德烈·布勒東手拉著手,關在一個隔絕一切聲音的昏暗屋子裡,他逐漸進入了昏昏欲睡的狀態。在睏倦與睡夢之中,他朗誦、唱歌、嘆息,而且還講故事……他醒來時,絲毫回憶不起他在睡夢中所做的任何事情。

下一次輪到了德斯諾斯從事此類沉眠實踐。在完全沒有意識的情形下,他輕輕地撓著桌子。據克勒韋爾說,這種撓痒痒的動作反映出他希望書寫的願望。人們在處於睡夢中的德斯諾斯面前放了一張紙,在他的手中放了一枝筆。奇蹟出現了,他動手寫了起來。克勒韋爾仔細地觀察著他,其書寫速度快得令蘇波等周圍觀看的人們吃驚(在實際生活中,惟獨阿拉貢有能力用同樣快的速度撰寫作品)。德斯諾斯在一股沸騰的熱情推動下,用如此快的速度寫出了不少書。然而,德斯諾斯本人卻始終不相信那是在無意識的情形下進行的,在他看來,「書寫」與「無意識」兩個詞語是相互矛盾的。但他完全保持沉默,什麼也不說。

恩斯特、艾呂雅和莫里斯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進入夢幻狀態。蘇波和阿拉貢待在一旁觀看。德斯諾斯經常在布勒東家裡似睡非睡,同時既寫又說,還做夢,並且不停地擁抱莫爾菲。一天夜裡,由於怎麼也叫不醒沉眠中的德斯諾斯,布勒東只好去叫來一位醫生,但迎接醫生的卻是德斯諾斯的一陣叫罵。

還有一次,德斯諾斯與在紐約的馬塞爾·杜尚通過心靈感應建立了聯繫,杜尚對他講了幾句話,他全部記錄下來。最後,杜尚還通過羅斯·塞拉維之口向德斯諾斯表示過敬意:

羅斯·塞拉維十分了解鹽商。

[摘自1953年羅伯特·德斯諾斯出版的《羅斯·塞拉維》]

在一天集體練功期間,克勒韋爾要求參加的人們到衣帽架上去上吊。德斯諾斯得寸進尺,手執菜刀,在院子里追趕艾呂雅,聲稱要殺死他。布勒東用盡了全身力氣才避免了一場災難發生。這一切愈走愈遠的發展傾向,促使他們的頭目布勒東終於明白了必須立即終止此類活動。他在《莽撞行為的前景》中寫道:

羅伯特·德斯諾斯在許多年中全身心地投身於(從靈魂到個人財產全部投入到)超現實主義的一切出於自動性的活動之中,即從事一切活動完全憑心理自動性,嚴禁任何個人意志的干預。我從開始擔心他的體質抗不住時起,就曾經多次試圖阻攔他繼續從事這樣的實踐。是的,我繼續相信在這條道路上,在超越我所擔心的界限之後,有可能發生精神分裂。

布勒東的確勸阻過德斯諾斯,但有一個問題仍然存在:在相信動作和語言自動性的信徒們參加的一些招魂集會上,德斯諾斯是在裝睡嗎?

在清醒的時候,無論是在運用語言上還是動拳頭,德斯諾斯都相當靈活。

在把德斯諾斯介紹進入「文學」社之後,布勒東把他當做未來鬥爭的主要依靠力量之一。他沒有忘記他們的首要目標:達達運動始終是他們的瞄準線。在發起最後衝鋒之前,還必須繼續進行訓練。1922年4月,在巴黎大會失敗八個月之後,爭論又起。

1922年12月11日,在安托萬劇院上演了兩部戲:雷蒙·魯塞爾的《Locus Solus》和一部愛國戲《閑散戰》。

布勒東和他的夥伴們仍然是以達達運動的名義,而不是以超現實主義的名義全力支持雷蒙·魯塞爾。阿拉貢、德斯諾斯、布勒東和其他幾個人分散在劇場內的四處。在《Locus Solus》的演出過程中,他們都帶頭鼓掌,不顧其他觀眾的責罵,大聲地相互呼應,一起向作者表示祝賀。《閑散戰》引起了這些超現實主義者的不滿,他們同時表現出了極大的憤怒。阿拉貢在劇場的一側故意拖長聲音大聲地喊道:

「德國萬歲!」

「打倒法國!」德斯諾斯在另一側呼應道。

「那又怎麼樣?」一位演員問道。

「那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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