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 蒙馬特爾山丘上的無政府主義者(一)獸籠

我努力使用儘可能純正的色彩,通過藝術與繪畫,實現哪怕投放炸彈(如果這樣做就會被送上斷頭台)也無法在日常生活中實現的事情。

莫里斯·德·弗拉芒克

他們相識之後不久的一天,馬克斯·雅各布問安德烈·薩爾蒙:「你聽說過拉辛Jean Baptiste Rae(1639—1699),法國劇作家。曾任路易十四的宮廷官吏。、拉封丹La Fontaine(1621—1695),法國寓言詩人。和布瓦洛Nicolas Boileau-Despréaux(1636—1711),法國詩人,古典主義文學理論家。曾任路易十四的官吏。嗎?」

「嘿,那不就是咱們嘛!」

薩爾蒙第一次來「洗衣船」時,發現畢加索正打著赤腳在他的畫室里作畫。室內很暗,只有一枝蠟燭照亮。見到他來,畢加索丟下手中的活,給來人看他的最新作品。他不辭辛勞,推桌子搡椅子、翻箱倒櫃地滿屋子翻騰,在全部的繪畫作品中尋找想給人看的作品,並且一幅一幅遞給來人。而薩爾蒙呢?與雅各布、阿波利奈爾以及其他許多人一樣,為這天晚上發現了天才的創造驚嘆不已。

薩爾蒙是個瘦高個子,同樣抽煙斗,既寫詩,也做記者。他同保爾·福爾(仍然處於萌芽狀態的蒙巴那斯藝術幫的支柱性人物)創辦了《詩歌和散文》雜誌。薩爾蒙以其表面上的嚴肅和生硬掩蓋了他偉大的創作天才。他的這一天賦令「獵人館」小世界的人們佩服與欣賞。安德烈·德朗在蒙馬特爾的圖拉克街有一間畫室。出身於比較富裕家庭的德朗離開父母為他安排好的綜合工科大學的路子,也走上了攀登蒙馬特爾——繪畫的蜿蜒曲折的道路。由於他具有工科專業的天分,所以儘管從事了繪畫,但他仍然保留有對手工活兒的強烈愛好。他喜歡從跳蚤市場買一些舊儀器回家修理或重新組裝。他最喜歡用來消磨時間的活動之一是用硬紙板製造小型飛機,並且還想方設法讓它們飛起來。他愛好收集舊樂器,先把它們拆散,然後再重新安裝好。由於認識到自己對所在時代的文學一無所知,他廢寢忘食地閱讀。他作的畫深沉、有條理、功底紮實。人們從他的繪畫作品中,感覺到有一種強烈的鄉村氣息。從他平時待人接物的態度以及他高大的身材中,同樣可以感受到這一點。據他的模特兒們講,他在工作過程中,有時讓她們坐在他的膝蓋上,一隻手勒緊她們的腰,用另一隻手作畫。由此可以看出,他作畫時,不僅僅需要用視覺觀看,而且需要通過觸摸尋找感覺。

在來圖拉克街定居之前,德朗生活在他出生的村莊——薩圖。他正是在那裡認識了老朋友弗拉芒克。弗拉芒克同他一起在塞納河邊作畫的時間很長,並且把他介紹給馬蒂斯。一個醜陋的怪胎——「野獸派」正式誕生於他們三人的相識之中。

一天,弗拉芒克與德朗決定他們倆將來一定要成為名人。德朗在報紙上為弗拉芒克發表一張照片,讓他名揚天下。而後者將向他的競爭對手德朗施捨一頓龐大固埃式Pantagruel,法國作家拉伯雷的《巨人傳》中胃口很大的人物。的晚餐。弗拉芒克手中拿著「小報」,帶著飯菜送到德朗家,而德朗在報紙的第三版上看到的卻是一則「畫家莫里斯·德·弗拉芒克」大吹特吹輕瀉膠囊「Pink」的廣告,他簡直驚呆了。

弗拉芒克、德朗、芒更、馬爾凱、卡曼,特別是馬蒂斯大鬧「1905年秋季藝術博覽會」,在社會上引起極大的公憤。秋季藝術博覽會創辦於兩年前的官方畫展,其宗旨是為青年藝術家展出他們的作品提供機會。秋季藝術博覽會和修拉Seurat(1859—1891),法國畫家,印象派,後來從印象派中分裂出來,成為新印象派。與西涅克創辦的「獨立派畫展」分庭抗禮,唱對台戲。對官方的學院派和各種協會、聯合會不滿的藝術家們,即使他們的作品不被查禁,他們也同樣推出此類展出。這樣一來,庫爾貝Courbet(1819—1877),法國畫家。、德加、畢沙羅和莫奈都選擇拿破崙三世特許批准使用的展館舉辦「被拒絕者畫展」。

馬蒂斯、弗拉芒克及其同夥,在第三次「秋季藝術博覽會」期間,也去展覽會場從事了一些搗亂活動:帶來了他們從一個木匠手中賒購的木料製作畫框的油畫。這些油畫背離了繪畫界誕生於印象派和點畫派的規則。按照弗拉芒克的說法,前兩個流派的繪畫已經進入了停滯不前的階段,走投無路。馬蒂斯的看法是:「特別是由於畫展上展出的油畫都屬於分色畫派,所以這種展覽會徹底摧毀了繪畫藝術。」

這些不安分的好事之徒主張色彩至上,認為只有色彩的力量才是無窮的,因為它代表光明。馬蒂斯從東比利牛斯山的科利烏爾Collioure,位於比利牛斯山下地中海邊的一個漁港。寫信給德朗,催促他到東比利牛斯山看看他所在的那個小山村別緻無比的光線。德朗接受了邀請。兩位畫家在那裡共同工作了一段時間。德加發現了能夠反過來否定陰影的光的新概念。在寫給弗拉芒克的信中,他說:「為了尋求光的概念,我拋棄現有觀念,服從對光的新發現。」(圖10)

德朗在1905年創作的《科利烏爾風景》中充分體現了他的新觀點。馬蒂斯1905年創作的《戴帽子的女人》(圖11)中鮮艷的紅、藍、綠色的奇特配合,引起許多保守觀眾的嘲笑與憤怒。懷疑論者安德烈·紀德對這一畫作的評價是:完全脫離直覺的理論「推理」。

持新觀念的這些畫家更接近高更派系和凡·高的表現主義派系,而不是塞尚派系。在畫展中,他們那些色彩濃重、明暗對比度極強、畫面粗獷的繪畫作品被集中展覽在一個單獨的展廳里,名氣不小但拒不接受現代藝術的繪畫評論家路易·沃克塞爾把這些作品視為狂野的獸群,他將這個展廳戲稱為「獸籠」。野獸派Sauvisme,「野獸派」或稱「野獸主義」,法國現代畫派之一。1905年馬蒂斯等畫家在巴黎舉行畫展,因其畫法超越繪畫常規,被評論家稱為「野獸群」而得名。野獸派的歷史很短,1907年達到頂點。他們強調繪畫表現主觀感受,多用大色塊和線條構成誇張變形的形象,以求得「單純化」的裝飾效果。由此誕生。

三年之後,以上的那位評論家與其他一些評論家將在卡恩維萊畫廊里展出的勃拉克創作的繪畫作品比做立方體,於是又產生了立體主義畫派。而路易·沃克塞爾卻是一個有著自己獨特方式的幻想者……

野獸派繪畫的出現在民眾中引起了眾多的議論,共和國總統拒絕為畫展開幕式剪綵。面對這一事件,新聞媒體分裂了。《費加羅報》說這是「把一個導致繪畫界分歧的屎盆子扣到了人民大眾的頭上」。有關對野獸派作品的評論紛紛出籠,在此引述弗拉芒克發表在1905年11月20日《魯昂報》上的一篇文章的一段:

我們走進這個豐富多彩的畫展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個廳,個個驚訝得目瞪口呆。在此,任何描述、任何介紹和任何批評都變得不可能。大廳里的所有東西——使用的材料除外——一律與繪畫不沾邊;沒有任何形象,全部是一些藍色、紅色、黃色、綠色的花花綠綠、色彩斑斕的斑點,它們在畫布上十分隨意地並排展開;簡直就是一個孩童拿別人送他做禮物的顏料盒子,玩耍著拼湊而成的粗俗、天真而且十分幼稚的遊戲。

[摘自1943年出版的莫里斯·德·弗拉芒克的作品《死亡肖像》]

鑒於繪畫藝術已經不再從客觀上表現人和自然,一時間,批評界蒙了,對眼前的作品無法作出評論,繪畫批評遲遲不能展開。糟糕的是,從19世紀以來藝術家們愈來愈脫離社會現實,都用他們各自的方式重組世界。他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在畫布上反映自然界的人或物,而是一味地尋求「表現力」,在他們的創作生活中,對藝術的追求佔據了統治地位。在這方面,黑非洲藝術對他們的影響不小。

在臨時性地採取強烈的光線之後和徹底不講究繪畫的形式之前,畫家們手中揮舞著他們那些紅色不算最刺眼色彩的作品,接受了挑戰。馬蒂斯、德朗及弗拉芒克受到了猛烈抨擊(挨了一千枝投槍)。比德朗更窮的莫里斯·德·弗拉芒克為加重色彩的明暗對比度,有時需要砸爛顏料管,充分利用其中剩餘的顏料方可做到。他作畫沒有任何理論依據,完全憑藉本能和突然的靈機一動。久而久之,他的作品中表現出某種兇猛和暴烈,而他的夥伴們卻相反,開始在這方面一點一點地約束自己。在德朗逐漸走上同其他官方的藝術流派及學院派相同或相近的道路之後,弗拉芒克同他斷絕了來往。

弗拉芒克,紅褐色頭髮,一張固執的面孔上帶著天真單純的目光,性格有時很開朗,高興時又喊又叫、開懷大笑,吃起飯來狼吞虎咽。他不僅對各種官方流派、學院派十分反感,而且對博物館、墓地和教堂中的藝術也毫無興趣。他承認,的確是無政府主義一步一步地引導他發展成為野獸派。

這樣一來,我為重新創建一個感性、生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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