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 蒙馬特爾山丘上的無政府主義者(一)「洗衣船」

有過這樣一位詩人:十分貧窮、無飯吃無處住、一無所有,但當法國科學院給他一把交椅時,他卻要求帶回他家去。

安德烈·薩爾蒙

她遇見了紀堯姆·阿波利奈爾。他給她留下的印象是肥胖、開朗、熱情、標緻、梨形腦袋、雙眼距離很近、眉毛形如逗號、小嘴巴、冷靜、嚴肅、溫和,看上去像個孩子、十分迷人。

馬克斯·雅各布:目光捉摸不定、嘴巴風趣而招惹是非、雙肩窄小,看上去像外地人。他那焦慮不安以及害怕婦女的神情,令她驚訝。

不久之後,他們每晚見面。大多數時間是在巴勃羅·畢加索家中。阿波利奈爾經常不請自到,而馬克斯·雅各布正好相反,必須別人請求他才來。

大家共同進餐、公用一塊餐巾,每人用一個角,阿波利奈爾在他的《詩人的餐巾》中講的正是有關他們餐巾的故事。他們吃的東西中常有葡萄牙牡蠣,因為八個蘇可以買到一打,這是他們吃得起的菜肴。吃不起時,他們就下到「洗衣船」的地下室上面寫有「農民,索雷爾」字樣的木門上敲敲,進去客客氣氣地同他商討賒買一些朝鮮薊菜、蘆筍和洋蔥。人們始終無法搞清楚房主人是用何種神奇的辦法,在他家裡種出來這些蔬菜的。

阿波利奈爾作一些笨拙且淡而無味的詩句,滑稽而引人矚目的馬克斯·雅各布講許多幽默故事,逗得大家一直笑到天亮。在紀堯姆·阿波利奈爾的《坐女人》中,他的名字叫穆瓦茲·德雷塞爾,是「一個面色蒼白,但渾身上下每個部分都給人以樂感的人」。那麼,這位像樂隊隊員的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呢?

他敲打著肚皮模仿大提琴的低音/使用腳拉出木鈴沙啞的共鳴聲/鼓起的面頰上繃緊的皮膚/就是一部能夠發出與餐館演奏用的茨岡小提琴同樣響亮樂曲的洋琴/他用筆桿敲打自己的牙齒/就能夠發出一些音樂廳的樂隊/或者某些遊藝場旋轉木馬中安裝的大管風琴演奏出/像打擊玻璃瓶發出的清脆聲響。

[摘自紀堯姆·阿波利奈爾的《坐女人》]

經過化裝之後,他們即席演出一些戲劇;身後拖著一條鐵鏈子的小狗弗里卡被掛起來製造音樂效果,畫家雅克·瓦揚利用發出各種聲音和做各種狂亂、鬼怪動作製造熱鬧氣氛。安靜下來之後,大家一起談論詩歌、文學和藝術。當紀堯姆沒有趕上回母親家裡的最後一班火車時,他就在「洗衣船」隨便睡在一個臨時床墊上,或者在阿姆斯特丹街的一個旅館過夜。

如果是冬天(巴黎的冬天十分寒冷),畢加索每天早上都賴在床上不起,在被窩裡取暖。如果是夏天,他起床後,便赤條條、一絲不掛地作畫。有人來敲門或他在工作時,他決不開門。如果來人堅持,他就一通臭罵把擅自闖來的人趕走。來人如果是阿貝斯街糕點鋪的人,便由費爾南德回話,她大聲喊道:

「我沒法給您開門,我沒有穿衣服!……請您把盒子放在門口吧!」

這是暫不付錢的巧妙方法:前一天,她去預訂了他們需要的糕點,並要求送貨上門;以後什麼時候有了辦法,她再去結賬。

還有另外一種不付錢的辦法是:偷竊凌晨放在富人家門口的牛奶,但這就必須要早起。如果來人是一位商人,女看門人便搶先趕來通知。由於她住在隔壁房子,時刻監視著入口處,看見來人面色好看,知道不是債主,她便匆匆忙忙趕來,將藝術家們的門敲得咚咚響,並且喊道:

「這一回可能有要緊事兒!」

如果來人一定要見畢加索,他便將費爾南德藏在被窩裡,才去拉開門。他接待薩高特或利博德時儘可能地表現出熱情與客氣,他不喜歡他們,而且他更加不能接受他們堅持要他把還未完成的作品匆忙結束。每當有此類事情發生後,他便在許多天內無法再作畫。

詩人們在阿珠位於拉維尼昂街的家中可以得到一些安慰,由於有安德烈·薩爾蒙的幫助,人們可以在那裡賒賬吃上幾年(幾個五年的一半),而且飯菜十分豐盛。發現女主人閱讀《晨報》十分刻苦認真,記者、詩人兼作家的蘇波就不遺餘力地吹捧她,並且吹噓說他正是她每天如饑似渴地閱讀的連載小說的作者。在有照片為證揭露他的謊言之後,他只好少吃點兒。

他們也常去工勤人員去的位於卡瓦路蒂街的小酒吧。覺得賒賬給人的思想壓力太大時,就將一件物品當在附近的當鋪,何時有了能力再把它贖回來。在運氣好的日子,搞得好,也許能有第三者替他們付款,馬克斯·雅各布在場就更好了,因為他父親負責結賬。馬克斯·雅各布的父親同小酒吧老闆有個協議:馬克斯付自己的花費,如果在月末有欠賬,他的父親全部包付,但是有一個條件:消費項目組成必須如下:一個冷拼盤、一個菜、乳酪或者甜點、中午一杯咖啡、晚上半瓶紅酒。

馬克斯背著父親,同老闆重新修訂了協議,將協議的內容修改為:馬克斯的父親支付馬克斯請朋友吃喝的冷拼盤、菜、乳酪、甜點、咖啡、酒、濃黑啤酒、金雞納酒、燒酒以及其他酒。這樣一來,他們每天都可以享用一頓豐盛的飯菜。

回家之後,畢加索時而也取出他的煤油燈、煙斗和鴉片煙盒子。他是在一對住在蒙巴那斯丁香園的吸毒慣犯夫婦那裡發現這種毒品的。酒吧的其他一些常客也品嘗,這些人中可能有阿爾弗雷德·雅里,在他的《沙漠時光回憶錄》中就有吸鴉片的成分:發燙的雙唇、神仙般的肉體、適合的煙袋;也許還有布萊斯·桑德拉斯,在紐約復活節時,他說過:「為了讓他快點兒上天堂,我給了他一些鴉片。」

從1910年起,椰子取代了鴉片,鴉片的消費量下降。在戰爭期間,對使用麻醉品的行為打擊的力度更大。

「洗衣船」時代,鴉片已經成為巴黎的時髦商品,人們向從中國和印度尼西亞回來的海軍軍官購買。你只要去小田街的一家店鋪,在櫃檯上放25法郎,提出要「一個小盒子」就可以了,你就可以帶著必要的用具和所需物質回家去享用。

帶著必要的裝備來到「獵人館」的客人們都像費爾南德那樣,長長地躺在床上,一邊飲著檸檬冷茶,一邊隨心所欲地享受著那能夠讓人升上「天堂」的魔力。

他們也吸印度大麻。據費爾南德·奧利維爾說,印度大麻能產生奇特的效果。一天晚上,他們在一位可以算做蒙馬特爾的數學家——普蘭塞的家中吸了它,阿波利奈爾出現了分身現象:他認為自己在妓院。畢加索產生了痛苦的恐懼不安,又哭又叫地說:他發現了一些照片,明白了其實自己的藝術毫無價值,最好去自殺。

他們大量吸毒,直至1908年。這一年,「洗衣船」的一位德國畫家維熱爾斯在吸過乙醚、印度大麻和鴉片之後上吊自殺了。這件事對畢加索震動很大,他發誓從此再不碰毒品。馬克斯·雅各布毫不動搖地繼續吸。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紀堯姆·阿波利奈爾與畢卡比亞都吸鴉片,後者承認他們幾乎天天吸。阿波利奈爾在認識路易絲的時候仍然在吸,1915年初的幾個月內,他是在一片鴉片的煙霧繚繞之中,與其《Calligrammes(圖案詩)》中的繆斯路易絲一起去了尼斯。

除弗拉芒克只喝水、畢加索喝少量的燒酒外,他們更加經常乾的事情就是狂飲。於是,蒙馬特爾山酒吧的酒杯每天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吧台上等待著他們。

他們不去盂特酒吧了,因為酒吧的常客傳播無政府主義被警察勒令關閉了,但他們仍然跟隨弗雷德老爹。他接過從前阿戴爾大媽開的「刺客酒館」。阿戴爾大媽是古呂的一位朋友,而這家酒館是古呂從巴黎公社的詩人、插圖畫家安德烈·吉勒那裡繼承下來的。酒館的招牌是一隻兔子從一口鍋上方跳過,象徵阿戴爾大媽製作的一道名菜——白葡萄酒燴兔肉。詩人們借用原主人的家姓Gill,把該酒館改名為「Le Lapin à Gill」(吉勒的兔子),其諧音為「Lapin Agile」,意為「機靈兔」——這就是「機靈兔」酒館的來歷。該酒館位於柳陰街,後來成為蒙馬特爾一個著名的娛樂場所,同時也是畢加索幫活動的首選地。卡爾科、多熱萊斯、馬克·奧爾朗等人也來。

「機靈兔」是位於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之中的一座磚石結構的建築,四周鳥語花香,建築物內有吧台、包間,室外帶平台。室內昏暗,但弗雷德夫人——勤快麻利的勃艮第人貝爾特,每天打掃擦洗得一塵不染。用固定在屋頂上的鐵絲掛著的煤油燈,在紅色燈罩下泛著吝嗇的黃光。牆壁上掛著一個碩大的白色基督雕像和郁特里羅、布爾波特、蘇珊·瓦拉東的一些繪畫作品,以及畢加索1905年創作的一幅渾身披帶花環的自畫像《在「機靈兔」酒館》。一個特大的石膏壁爐成為一支白色老鼠大軍的藏身之地。它們與一隻猴子、一隻臨時馴養的烏鴉,尤其是弗雷德的那頭外號為洛洛(Lolo)的驢爭奪領地。洛洛到處吃,什麼都吃。在1910年的「獨立派畫展」上,還有它的一幅畫像。我們在本書的後面還要提到它。

貝爾特負責廚房,弗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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