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 蒙馬特爾山丘上的無政府主義者(一)令人敬愛的紀堯姆

這真美妙!真有趣味!真令人佩服!

莫尼,你是一個真正的超天才詩人。

快來我的卧車裡擁抱我吧,

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

紀堯姆·阿波利奈爾

一種能夠包羅所有繪畫流派的藝術即將在蒙馬特爾山頂上誕生,畢加索、馬克斯·雅各布和紀堯姆·阿波利奈爾是這一正在形成的新生藝術的首批勇士。

馬克斯·雅各佈於1904年結識了紀堯姆·阿波利奈爾。一天,畢加索在一個名叫奧斯丹佛克斯的酒吧認識了紀堯姆·阿波利奈爾。第二天,他帶領馬克斯·雅各布也到聖拉扎爾附近的這個酒吧會見了這位詩人。奧斯丹佛克斯是一個馬車夫及等候火車的人們歇腳的地方。阿波利奈爾住在母親在巴黎遠郊維伊奈的家,因而,他每天都要來此等火車。

首次見到阿波利奈爾,馬克斯立即就為他的英俊傾倒。他一眼就看出此人無疑將與他爭奪在畢加索心目中的最高地位。紀堯姆·阿波利奈爾是一位天生英俊的青年:身穿英國外套,坎肩上還斜掛著一條手錶鏈,梨形腦袋,長臉龐,尖尖下巴,活像月球上的皮埃羅Pierrot,古代義大利啞劇中的人物,身著白裝,面抹白粉。下凡。馬克斯的這一番描繪,同畢加索於1908年為他的第二位詩人朋友作的畫像如出一轍。

馬克斯·雅各布對阿波利奈爾的看法與所有以後接觸到他的畫家、作家、詩人、藝術品商、出版商、無數的朋友,甚至某些敵人,完全相同。

馬克斯看見他時,紀堯姆·阿波利奈爾正坐在一張桌邊,嘴裡叼著一個小小的煙斗。他一邊向畢加索和馬克斯·雅各布伸出一隻白生生、軟綿綿的手,一邊同鄰桌的商人們繼續聊著天。

他博學多才,天文地理、人文歷史無所不知。他對周圍的人們一會兒論述愛情文學,一會兒談論貝特羅納Pétrone,生卒年不詳,拉丁文作家、詩人。、尼祿Néron(37—68),54—68年在位的羅馬皇帝。、羅馬皇帝貝迪那克斯、美國冒險家布法羅·比爾、法國詩人保爾·福爾;他從衣袋中掏出一本、兩本、三本書,好像他的衣服皺褶間藏著無數各種各樣的作品:散文、詩歌、哲學及各種學科的珍貴作品。紀堯姆·阿波利奈爾不停地掏出書,遞出去、收回來,對在場的人們大聲地朗讀著、講解著,忙得不可開交;他興奮地微笑著即席作出一首四行詩,談論世界上的隨便一座城市,小聲地哼哼一些歌曲,生動地描繪一個情景或一道菜的味道,要一杯啤酒品嘗;接著從抽屜似的衣袋中摸出一本《白色雜誌》,要求大家認真思考一下其中提出的問題。

他突然站起身,大聲宣布:

「走!咱們散步去!」

接著,他帶領著一大批離奇古怪的文人和藝術家,口中哼著小曲到巴黎市閑逛。他們時而停下腳步記錄點兒什麼,時而突然提議找一輛車一起去聖居居法公園。

此人好奇心甚強,永不滿足。他對一切新的、出乎意料的、奇特的東西都感興趣。有時他在一些正在砌牆的泥瓦工身邊停住腳步,長時間地仔細欣賞他們的手藝,然後十分認真地小聲嘀咕道:「泥瓦工確實是一項真正的職業,與作詩不同……」

他的文化知識出奇的豐富,會五種語言,閱讀十分廣泛,對尼克·卡特、方托馬斯以及美國冒險家布法羅·比爾情有獨鍾,從不遺漏任何一期有關的雜誌,常常是邊走路邊如饑似渴地閱讀。

他高興地說:「閱讀是一件收益最大,並且富有詩意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他把他的連載小說贈送給朋友。很快,他的崇拜者就把位於克里西大街的蒙馬特爾圖書館擠得水泄不通。人們一整天一整天地在那裡閱讀。每天晚上,人們都要在一起評論小說中人物的冒險活動。馬克斯·雅各布甚至考慮過創立一個「方托馬斯朋友聯合會」。稍晚些時候,在文學藝術界出現了超現實主義流派。創立這個流派的人們的寫作速度之快近乎自動化,他們不正是在有意無意地創作著超現實主義的散文詩嗎?而桑德拉斯發展到用他作品中主人公的名字作一首詩的題目。更有甚者,有人後來創作出《莫拉瓦季納》作為《方托馬斯》的續集。除了冒險活動中的魔鬼與狂暴之外,這兩部作品無任何相似之處,一部完全出於作者的想像,另一部完全是根據出版社預先擬定的提綱寫作的預定作品。皮埃爾·蘇維斯特(天才的字形研究者、舊汽車業餘愛好者)和他的黑人朋友馬塞爾·阿蘭(《載重汽車》雜誌的記者,《1001種汽車保養手冊》的作者)接受了這一項寫作任務。

阿波利奈爾向他的朋友們講解在文學創作中如何應用《方托馬斯》的寫作方法。而上述兩位作者都為法耶德出版社寫作:他們倆每個月必須交出大約400頁的一本書。出版商的要求十分簡單:必須比加斯東·勒魯Gaston Leroux(1797—1871),法國作家兼記者,主要寫作偵探小說。寫得好。

蘇維斯特和阿蘭發明了一種拼湊法。他們在三天之內按照已經制訂好的大綱編撰一個故事:首先制訂大綱,然後兩人抽籤決定各自寫哪幾章,萬一某些章節寫砸,可以用別的章節替換。接著,二人便關起門來,各自在自己的房間開始了閉門造車。他們或者對著錄音機口述,或者對著打字機直接往蠟紙上打。結果呢,從文體的角度來說,一小時之內,編造出從語法上顛三倒四的一百多個句子。

在承認作品的文體毫不考究、「過於隨便」的同時,阿波利奈爾十分欣賞作品毫無約束的想像力,再說作品的出版恰好配合了慶祝《方托馬斯》誕生的廣告宣傳運動。

阿波利奈爾的文學作品中也不乏豐富多彩的人物形象,他不僅寫詩、詞、散文、記敘文、愛情小說、評論文,也喜愛書法。鑒於當時的社會思想潮流,由於害怕招惹事端,他把其最優秀的作品(畢加索認為是他從未讀過的最美的作品)《11000鞭》,包上假封面,藏在書櫃最高處。

結識馬克斯·雅各布和畢加索幾個月之後,阿波利奈爾擔任了一份神秘的體育雜誌的負責人。畫家畢加索還為該雜誌畫了三幅詩人的素描畫像:裸體、肌肉發達得如同舉重運動員、小腦袋上一雙看到一名田徑運動員的強健體魄時驚呆的眼睛。後來他成為出版商,承接了兩套書的出版任務,一套名叫《愛情師傅》,另一套叫《收藏家的小匣子》。他在這兩套書中發表了阿里丹Arétin(1492—1556),義大利作家、劇作家、諷刺詩人。和薩德Sade(1740—1814),法國作家。侯爵的全部著作,為這些著作擺脫禁閉作出了貢獻。

他無論走到哪裡都十分討人喜歡,因而他的心情經常十分舒暢。在巴黎的晚會上,身穿燕尾服的紀堯姆·阿波利奈爾走到夫人太太們面前,必恭必敬地向她們致意,親吻她們那潔白細嫩的小手。在這種場合和在別處一樣,他也拿出學者的姿態發表長篇大論,像孩子一般發出平庸的傻笑,以最不雅觀的小丑似的滑稽動作向上流社會人士表示最美好的敬意。有一天,他竟然在同伴們驚異的目光下,愛上了一個猶太男子,並且雙雙進了玫瑰街的一家妓院,還厚顏無恥地問妓院的女監管,她的妓院是否執行宗教的有關規矩。

他買《時代》周刊,向賣報的商販說他患有慢性腸絞痛,如果《時代》周刊能夠刊登一些有關這種病的研究文章的話,也許對治好這種頑症有益。

他時而也搞些惡作劇。在從路邊糕點鋪的櫃檯前經過時,將腳抬起放在擺放在外邊的糕點攤上,放個臭氣熏天的屁,走了。

在他文靜老實的時候,還為弗拉芒克做香水蒲公英芥末梨……

初次與他接觸留下的印象與他的上述所作所為截然不同。系領帶、穿坎肩、掛錶鏈、愛好舒適享受、銀行職員、相信迷信、喜歡算命、謹慎小心,避免從梯子底下經過;住在位於維伊奈的母親家豪華的房子里,孩童時代在鋪著真絲地毯如同義大利、尼斯、摩納哥的豪華大飯店的樓梯上度過,完全是一個典型的資產階級公子哥兒的派頭。他的真實姓名是維廉·阿波利那斯·德·科斯托維斯基。父親原是西西里島王國軍隊的一位軍官(並非人們長期以來一直認為的天主教會一位高級教士),母親為教皇貼身侍衛中一個波蘭軍官的女兒。

在他出生後幾年,其父親離家出走。父親走後,關於他神秘的羅曼故事被傳得沸沸揚揚;人們不難想像其母親科斯托維斯卡也是一位情場老手。她處事靈活、追求自由,經常帶領其子女出入賓館、飯店、賭場,生活極度放蕩。在如此家庭背景下成長起來的紀堯姆成為那個時代的德雷福斯派人物,開始接近極端自由主義思想,並且同一家黑色報紙《街頭藝人》合作,為該報撰寫文章。

在法國,紀堯姆·阿波利奈爾是一個無國籍的外國人。他與馬克斯·雅各布相識時,與馬克斯相反,他已經在《戲劇藝術雜誌》和《白色雜誌》上發表了大量文章。《白色雜誌》的主編——作家費利克斯·費內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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