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I 蒙馬特爾山丘上的無政府主義者(一)「游擊隊」基地

「游擊隊」基地蒙馬特爾

加萊特聖心大教堂聳立在蒙馬特爾山丘頂上。這一神聖的建築居高臨下嘲弄著巴黎。它是神的威力至高無上的實物憑證,是時代的恥辱。

貝那老爹

1897

20世紀初,巴黎的蒙馬特爾與蒙巴那斯兩區被塞納河隔在左右兩岸遙遙相望,昨天與今天世界的藝術美即將在巴黎這座古都的這兩個城區誕生。人們在奧斯曼河Gees Haussmann(1809—1891),法國政治家,曾任塞納省的省長。這裡的奧斯曼河指目前巴黎的塞納河。——譯註的兩岸為資產階級建起許多高樓大廈和林陰大道,老百姓的住所卻被排擠到了巴黎市郊,這是城市化建設的傳統做法。

河的右岸有「洗衣船」Bateau-Lavoir,位於巴黎蒙馬特爾區山丘的一所古老建築。20世紀初,一些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作家、藝術家生活在其中。後被定為歷史古迹,在1970年發生的一場火災中被燒毀。——譯註,左岸有丁香園,塞納河終年從二者之間靜悄悄地流淌,而現代藝術的整個歷史即將於此誕生、成長與壯大。

聖心大教堂高高聳立於蒙馬特爾山頂上。這座位於山腰的風車、葡萄園與蔬菜園之上挺拔屹立的雪白建築,是塞納河上的拜占庭。

聖心大教堂猶如一頂大禮帽高高地聳立在蒙馬特爾山頂,而在它之下,丁香樹與山楂樹如織的山腰間散落著無數的昏暗旅館、輕體木板活動房、用原木或硬紙板搭建的簡易酒吧及餐館。美國女舞蹈家伊薩多拉·鄧肯Isadora Dun(1878—1927),她吸收了古典舞蹈中身穿希臘緊身長裙赤腳跳的技術,以她的「自由舞」形式創造了現代舞蹈。與其弟子們正是在這塊非法的游擊隊基地中心身穿緊身長裙、赤著腳翩翩起舞,輕盈歡快地跳著她創造的希臘式舞蹈。蒙馬特爾像一個大村莊,人們在那裡自由歡樂地唱歌、跳舞,卻吃著粗茶淡飯,穿著破衣爛衫,住著簡居陋室。那時,這些藝術家在朱諾大街上的私人住宅還不存在,而昂布瓦茲大街妓院里卻生意興隆,總是盛情地慷慨接待著它的所有賓客。人們至今還記得紅磨坊那位引發圖魯茲·勞特累克靈感的舞女古呂(圖1)的超短裙、雷詠多爾美麗的臀部,以及那位白天與他人合夥當公證人、夜間當演員的瓦朗坦·德索塞那強勁有力的腿部動作。他是四對舞中惟一一個以其旋風般旋轉的動作使從香榭麗舍大街至蒙馬特爾的民眾們群情激昂的人,遺憾的是,不久之後他成了紅磨坊風車車翼的犧牲品。

在蒙馬特爾自編自唱的藝人布律昂辱罵資產階級,薩蒂在阿爾方斯·阿萊開始其藝術生涯的羅什舒阿爾大道上的「黑貓」酒館演奏他創作的作品《Gymnopédise》。當世紀更替之前十五年,《黑貓》報繼續四面出擊的時候,阿萊甚至用弗朗西斯科·薩西為筆名在該報上發表文章。而真正的弗朗西斯科·薩西是經常在《時代》周刊上發表文章的一位戲劇藝術評論家。這僅僅是當時發生在蒙馬特爾地區的笑話之一……至於畫家阿萊的情人珍尼·阿維爾,她為圖魯茲·勞特累克做人體模特兒,同時也為其他畫家做過模特兒。經常在蒙馬特爾區出現的那些人個個精明能幹、十分出色:席里柯、塞尚、馬奈、凡·高、莫奈Mo(1840—1926),法國畫家,印象派代表人物之一。、雷諾阿、德加Degas(1834—1917),法國畫家、雕塑家。……還有一些暫時無人所知的小畫家起先在蒙馬特爾,後來到蒙巴那斯的博物館內學習臨摹,不聲不響,悄悄地找個空地兒,默默地等待著時機到來。接著,創作靈感將他們帶往遠方以及全世界。這些影子似的匆匆過客的名與姓就不一一贅舉了。

蒙馬特爾是為了保持其別具一格的特色才成了一個自由區嗎?看上去像開玩笑,儘管這並非成為自由區的全部理由,但其中確實存在渴望保持獨特性、追求獨立與自由的因素。在20世紀初,一些抱有這一願望的蒙馬特爾人決定將位於聖心大教堂附近的加萊特廣場,定為他們這個渴望獨立自主的自治區域的首都。

人們進行了投票,提案以絕對優勢獲得通過。接著,還選舉產生了市鎮長。土生土長的畫家朱爾·德巴季當選為蒙馬特爾自由區的首位長官。幾年前,他由於被懷疑是魏利餐館兇殺案的兇手而被警察局拘留過,這一污點被洗刷之後,朱爾·德巴季名聲大振。這一次當選為市鎮長,使他的名望得到進一步提高。他成為其「新國家」內出類拔萃的頭面人物。弗朗西斯·卡爾科Francis Carco(1886—1958),法國作家,蒙馬特爾的詩人、小說家。——譯註歌頌他,羅朗·多熱萊斯Roland Delès(1885—1973),法國小說家,他的寫作主題主要是戰爭及蒙馬特爾。頌揚他,查拉Tristan Tzara(1896—1963),祖籍羅馬尼亞的法國作家,達達運動在瑞士蘇黎世的倡導人。——譯註十分敬佩他,並且將他視為達達派運動的先驅之一。畢加索也正是由於欣賞他,才經常來「機靈兔」聆聽他的詩朗誦。

朱爾·德巴季寫了一本書,題為《盒子中的傑克》。巴黎歌劇院將它搬上舞台,薩蒂為之譜曲,後來經過達呂斯·米約Darius Milhaud(1892—1974),法國作曲家。——譯註改編,於1926年被俄羅斯芭蕾舞團搬上舞台,布景設計為安德烈·德朗André Derain(1880—1954),法國畫家和雕塑家。起初他與弗拉芒克和馬蒂斯的繪畫風格同為野獸派,接著過渡到新立體派,最後恢複到傳統派。。這一啞劇的情節為:一個男子肩扛一口大鐘從舞台的一頭走到另一頭,任何人都不明白他到底演的是什麼角色。直至最後一幕,謎底才被揭開:原來他是鐘錶商。

朱爾·德巴季以向報社出售幽默畫為生,但他每次進酒吧都要把身上帶的錢全部花光。每次都是趾高氣揚、昂首挺胸地進去,垂頭喪氣、抱頭鼠竄地溜出來。

他十分嚴格地遵守時間安排:辛辛苦苦工作一個星期,大吃大喝三個星期。人們不知道他何時產生了這樣的念頭,他提出一句政治口號:將蒙馬特爾從法國獨立出來,爭取其人民獲得獨立自主的權利。

他到處鼓吹蒙馬特爾獲得獨立的種種優越性。周圍的其他市鎮邀請他時鑼鼓震天、大擺酒宴,像邀請一個國家的特命全權大使那樣熱烈而隆重。

朱爾·德巴季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喝酒不花錢的賒賬辦法,效果頗佳。一旦他身無分文了,便肩扛大衣、手提旅行箱,垂頭喪氣地鑽進一家咖啡館。人們問他:

「德巴季先生,您去哪裡?」

而他眼淚汪汪地回答道:

「我回我的國家去。」

「您的國家在哪裡?」

「色當。」

「色當,那麼遠呀?」

「是的,那很遠。可你們要明白我是多麼傷心啊。」

此時,大家都與他一起悲傷起來。為了相互安慰,人們打開一瓶又一瓶酒,與他共飲、一醉方休。經過如此麻醉,大家都可以感覺好受一點兒。如果別人想不起來拿酒喝,朱爾·德巴季便跳上桌子,大吼道:

「普魯士人已經攻進了色當。我們蒙馬特爾人決不投降,我們一定要抵抗到底!」

人們共同舉杯為蒙馬特爾軍隊的英勇善戰而乾杯。

通常情形下,喝足之後,次日凌晨他們個個都醉醺醺地離開。而朱爾·德巴季領導的蒙馬特爾軍隊不撤,他們永遠不會投降,德巴季也決不做拿破崙三世,因而他再次受到其人民的熱烈歡迎。

也許整個蒙馬特爾都拿起武器、穿上1870年的軍服,一致保衛蒙馬特爾山的前衛畫家弗朗西斯科·布爾波特的那一天應該除外。

事情是這樣的:布爾波特是一位慶祝或遊行活動的業餘組織者。每年,為了讓未曾接受過市長先生檢閱的女友高興,他都策劃一次「假結婚」。他們和周圍的民眾均戴上假面具,一邊唱歌跳舞,一邊吃喝,通宵達旦,人們共同向「新娘」表示祝賀,市長自然也來表示他的祝福……

布爾波特同其房東有矛盾。房東執意趕他走,畫家叫他的弟兄們來增援。他提議大家重新穿上在巴黎公社之前保衛巴黎時穿的軍服,在他家周圍築起街壘,時刻準備為反擊房東的進攻做出一切必要的犧牲。

在布爾波特做好一切準備之前,房東讓步了。而布爾波特卻仍按原計畫招其弟兄們進駐「陣地」,在約定好的那天,用大車向蒙馬特爾的大街小巷運來了化裝為「重騎兵、輕騎兵、步兵和公社社員」的一個團的人。他們個個手持步槍,雄赳赳氣昂昂,神氣十足。按照羅朗·多熱萊斯的說法,在當天夜間晚些時候,從蒙巴那斯徑直開來一些同樣打扮、手持刺刀的國民衛隊士兵,同蒙馬特爾部隊會合,將那些在沿途站崗的真警察驚得目瞪口呆。

聚集在那裡的化裝士兵們分散守衛在各條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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