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三次透析

第三次透析,袁母再次出現短暫昏厥,呂品坐在透析室里,看汩汩的血液從袁母動脈里流出,血液經過透析液排除毒素,還會輸回袁母體內。但袁母的生命和袁圓的生氣,卻如緩緩逝水,一去不回。呂品心一酸,別過頭去不忍再看,待高工辦完手續進來,呂品將袁圓交給他,捂著口鼻逃出透析室。

哭過一場後把臉洗乾淨,呂品這才鎮定心緒,也許是這場緩慢且不見刀劍的死刑,讓她心腸軟下來,決定給包子娘親打個電話——至少,如果她肯打個電話問陳世美一聲好,包子娘親會很高興。

自她知道陳世美回家後,她就不願意給包子娘親打電話了,中途包子娘親給她發過幾條簡訊,很簡單,都是問她在北京身體如何工作如何,她只回以一句極簡短的「都好」。

電話接通,稍稍寒暄幾句後,包子娘親忽壓低聲音,微含責備地問:「你怎麼又和楊會計的兒子攪到一起去了?」

呂品皺起眉,攪,包子娘親極少用這樣難聽的字眼,她素來不喜歡楊煥,語氣卻從未如此尖刻過。呂品的口氣不自覺變冷:「楊煥在北京,我也在北京,大家老同學老朋友,見個面不是很正常嗎?」

「你明明知道你爸爸不喜歡他的!既然你們都分手了,為什麼現在又攪到一起?」

呂品只覺得這個「攪」字極之刺耳,方才的寸寸感傷全灰下來,聲音里都摻進隱忍的不忿:「是啊,我們又攪到一起了,我們男未婚女未嫁,犯法嗎?還是直到今天,你仍然懷疑是我蓄意謀殺了Jason?」

「我哪有這個意思,」包子娘親委屈而不滿地低聲絮叨,「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拿出來說什麼?」

呂品在心中冷笑,是我要說的嗎?根本就是這麼多年以來,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我不知道你心裡認定的事實是什麼樣子,是我殺死Jason,還是楊煥殺死Jason,還是我和楊煥合謀殺死Jason?總之在你心裡,要麼是我因嫉生恨,要麼是楊煥為我出頭——總之,我就是不清白的!

包子娘親又低聲嘀咕:「我知道是我讓你受了委屈。」

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長久到令呂品心寒的沉默。

其實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是,因為我讓你受了委屈,所以你做錯了事,根源也在我。

說到底,你仍是有罪的。

手機掛斷後不久又響起來,呂品滿腹怨氣,張口便道:「是我謀殺的Jason,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我心理變態看他不順眼,反正我未成年殺人也不會償命——你滿意了?」

電話那頭一直沒人吱聲,呂品正準備再刺兩句,忽聽到楊煥很緊張的聲音:「口口出什麼事了?」

呂品掰過手機一看,居然是楊煥,她長吐口氣,語氣卻並不見好:「沒什麼,你什麼事?」

「哦……剛剛有人留言,說可能有合適腎源,詳細資料還沒送過來,我先打個電話跟你說一聲。」

呂品一聽,激動得站起身來:「你說真的?哪裡的人,在哪裡留言?你——我過去還是你過來,你在哪裡?」

她前言不搭後語的,倒是楊煥條理分明,聲音也柔和得極具安撫作用:「你別激動,資料正在傳真過來,我們都不懂這些參數,準備送到醫院去看看,你在哪裡?」

「我……我在醫院,袁圓正陪她媽媽做血透呢。」

「那敢情好,我馬上過來,你先別激動,我們把資料送過來給醫生看看再說。」

楊煥不到一刻鐘就趕到,原來是剛剛在廊坊出了起交通意外,傷者搶救失敗。急症的醫生恰巧看過楊煥在網上的求助帖,依稀記得大致資料對得上,進一步核實後聯繫上楊煥,看能否幫得上忙。

配型檢查的結果令人鼓舞,袁圓激動異常,不敢相信一切如此順利。連死者家屬的思想工作也很快做通,同意將死者存活的左腎捐獻給袁母。

高工、袁圓留下和醫生詳談,楊煥不客氣的領下他們的謝意,拉呂品到走廊找了張凳子坐下:「剛剛出什麼事了?」

呂品一愣,搖頭苦笑,楊煥也笑笑:「對不起。」

「你有什麼對不起的,那件事你又沒錯。」

「有一部分責任吧,」楊煥覆上她的手,呂品方發覺因之前過度緊張,雙手壓迫過長,一時麻起來。楊煥輕捏她手掌,語帶調侃:「討厭的人就不要鳥他們了,幹嘛自找鬱悶?」

呂品縮回手,轉開話題問:「那個……花了多少?」

這些明面上是說嚴禁買賣的,但私底下如何操作就全憑個人能耐,檯面下錢給足,檯面上自然是家屬自願捐獻。死者是位老婦人,生前壓根連器官移植都沒聽說過,死後所有事便是親屬說了算。楊煥素來的工作就是接單談價,聽說HLA配型結果出來六點全配,準備瞞下結果,先忽悠家屬拿點錢落袋為安。誰知高工和袁圓一時心急,讓人撂了底牌,漫天要價,一度要到二十萬往上走,幸而楊煥看準死者兒子和兒媳婦原本就拿這當意外之財,不過想多敲一點是一點,軟硬兼施後以十萬成交。

楊煥無奈搖頭:「其實檢查之前萬把塊就可以拿下來,我聽搶救的醫生說,那兒子還掉過兩滴眼淚,兒媳婦就乾脆當甩掉一個包袱——媽的,最後還便宜這兩龜孫子,靠死人賺了一筆!」

呂品也暗暗惋惜,十萬對高工來說並不算小數目,她算算為袁圓母親這病,高工前前後後出的錢,至少也有三十萬之數。以高工的資歷,還有兩個孩子的開銷,能挪出這筆錢來,並不容易。只是心裡仍為袁圓不值,想袁圓年紀輕輕,就要給兩個混世魔王做後媽,怎麼想怎麼鬱悶。楊煥卻不敢苟同:「得了,現在什麼時代?網上到處轉載的,離婚下崗的中年男人,從越南娶個勤勞嫻淑吃苦耐勞的黃花閨女,相親到結婚加辦彩禮總共花不到兩萬塊!我看高工年紀是大了點,情趣差了點,不過活到這個年紀的人,還肯給你袁圓的老娘花三十萬治這種不知道有沒有後遺症的病,很夠本了!」

「你能不能別說得跟賣身救母似的?」呂品老大不樂意,楊煥撇撇嘴:「男人和女人不就這樣嗎,各取所需,袁圓要錢給她媽治病,高工要個身份學識相當的女人心甘情願地給他兒子做後媽——我看高工對袁圓還挺有那麼點意思,不然誰現在要我掏三十萬給她媽治病,做白日夢呢?也就你是和袁圓感情好,所以替她不值,假使你先認識的是高工,現在你肯定在心裡罵袁圓是個臉大胸平的狐狸精,平白無故就讓男人拿三十萬出來給自己老娘治病!」

「楊煥你說話能不能幹凈點兒?」呂品嗔怒道。楊煥一直看袁圓不順眼她是知道的,以前每次看到袁圓就像看有奪妻之恨的仇人,前幾天袁圓家裡出了事,楊煥倒積了幾天口德。現下事情看樣子可以擺平,楊煥又要嘴上過過乾癮。不過仔細想想也確實是這個理兒,呂品不由又好笑道,「不過你什麼時候居然還學會換位思考了?」

楊煥佯咳兩聲:「那不這些年天天算計著怎麼從別人口袋裡把錢掏出來么,不好好琢磨別人心裡怎麼想的怎麼成?」

呂品笑起來,原來楊煥還真是變了不少的——可能真是兩人從未真真切切地分開過,好像他總是那麼遠、這麼近,若即若離,卻從未一刀兩斷,所以他在她心裡,也總是那個有點不講理的霸王黃世仁。

未幾醫院安排好手術時間,由左靜江介紹的熟手操刀,手術十分成功,並無嚴重併發症出現,總算讓眾人松下一口氣來。

袁母手術後需一段時間住院觀察,袁圓恢複工作,半正式地和高工出雙入對。呂品原還想向袁圓問個分明,生恐她委屈自己,後來聽楊煥那麼一說,便打消這個念頭。況且木已成舟,高工慷慨解囊幫袁圓渡過難關已是既定事實,若再盤根問底,只怕袁圓尷尬。

呂品懸著的心放下來,連同景總工的笑容也多了:「前些天住院的是你同學的媽媽?我看小高急得不得了,好多數據都堆在他那裡沒人管,你們倆心思都不在這上面,我就像斷了兩條胳膊,什麼都施展不開。」呂品連連告罪,景總工又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現在年輕人這麼有孝心的也不多了,你看我兒子,年年都說工作忙,忙得不找媳婦不要爹娘,真不知道他忙什麼!這快過年了,你回家的票好不好買?不好買的話說一聲,我有熟人。」

「沒關係的,我……也有老朋友在這邊,可以幫忙買。」呂品含糊應付,心道若讓景總工知道她不打算回家過年,這頂不孝的帽子可就要坐實了。

周末袁圓抽出空來,和高工一道請呂品、楊煥和左靜江吃飯作為答謝。除開袁圓向楊煥、左靜江敬酒,席間大部分時候是楊煥和高工在閑聊。高工算不得健談,但累積到這個年歲談資總是不少的,加之楊煥這幾年也是生意場上歷練下來,天南海北的就沒停過嘴。呂品坐在袁圓和楊煥中間,袁圓從頭到尾都忙著伺候高工的兩個兒子,雙胞胎可愛是可愛,卻也極之磨人,呂品偷眼覷過,心裡微微泛酸——袁圓已搬進高家,只因不得空回校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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