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臉困惑

呂品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暮色里,楊煥一臉困惑,最終罵了一句靠,發動引擎回家去。

他不明白為什麼做都做了,她還這麼頑抗,口是心非有什麼意思?

女人怎麼就是這麼種結構詭異的動物?

開車回知春里,Memory的幾位合伙人都租在知春里的普通小區——嚴格來說楊煥和辛然只能算第二批創始人,因為第一批創始人堅持下來的不多,楊煥和辛然也就自然而然地升格為元老。出於長遠的打算,幾位合伙人在公司獲得第一批融資和步入穩定盈利軌道之後,選擇將主要資金投入規範化運作和人才儲備等方面。生活方面則沒那麼講究,以方便適用為第一原則,就近租的幾套精裝房,也就一直住下來了。

楊煥是和他適才向呂品提及的八哥夏致遠和左神左靜江合住,到家時只有夏致遠在,正試用新買的跑步機。見楊煥進來夏致遠也沒停腳,只口上問:「老楊,剛剛辛然過來找我們打牌,說她下午聯繫到CMR資本的殷總,想約我們談談……估計要他投錢沒戲,不過談談也沒什麼損失,就當學習學習經驗吧。」

楊煥縮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隨意調台,心裡翻來覆去都是呂品那幾句話——跟你分手這幾年,是我人生中過得最舒心、最暢快、最自由、最像我自己的幾年!

我有寒磣到這個地步嗎?還記得當初呂品提出分手,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們這是多少年的感情?怎麼可能分手?想來想去也就一個可能,也許呂品嫌他和辛然走得太近,他想想覺得做人還是該重色輕友,做好和辛然老死不相往來的準備去求和,誰知呂品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壓根沒把他和辛然的事放在眼裡。他又猜是女人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脾氣暴躁,不如歇兩天等她氣消。誰知沒兩天分手的事情就被觸覺敏銳的同學發現,還有不少人贊他終於「有品」了一回。他當人面不好說什麼,心裡卻想,這他媽的能叫「有品」嗎?

一眯起眼又彷彿看到錢海寧那張臉在面前囂張,恰巧夏致遠下跑步機,取過毛巾擦汗,看他發獃就過來朝他揮揮手。楊煥定定神,長舒一口氣問:「八哥,我很難相處嗎?」

夏致遠一時莫名,瞅瞅楊煥又瞅瞅電視機,楊煥又搖搖頭,自顧自地回房睡覺。留下夏致遠坐在沙發上面色凝重地收看CCTV農業頻道,自言自語道:「莫非最近豬肉漲價,連老楊都準備撤出IT界,改養豬做實業了?」

翌日下午又是慣常的「談談」,類似這種討價還價的磋商,CXO俱樂部成員早已煩不勝煩。其實內容只有一個,拉風投,風投界向來只有錦上添花,絕無雪中送炭。當年左靜江和夏致遠被迫賣房發工資的時候從無人光顧,實現盈利後卻三天兩頭有人來談融資,只是胃口都太大,動輒要四五成的股份,實在讓人吃不消。楊煥從茶水間摸來一個菠蘿包,邊啃邊看秘書小妹發下來的紀要。從近期PV談到盈利期望,來來回回都那麼些內容,CMR資本的這位殷總開價比以前的人稍稍闊綽,仍超出他們的可承受範圍,且言辭頗為苛刻,於是又沒談攏。送走殷總後夏致遠雙手一伸:「同志們,跑步機,攤錢。」

楊煥掏出錢包數鈔票給他,忍不住又四下回頭,頗鄭重地問:「同志們,我想問一下,你們覺得我的性格很差,經常自作主張,不考慮你們的想法嗎?」

一眾人等面面相覷,最後夏致遠探頭問:「咱們公司沒有定期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的企業文化吧?」

楊煥陰著臉不作聲,夏致遠又湊近來問:「聽說前幾天你那位滅絕師太來北京了?」楊煥勃然變色:「你他媽才滅絕師太,你們家小寧子滅絕師太,你們家全家都滅絕師太!」

「嘖嘖,內分泌失調,」夏致遠絲毫不為楊煥怒氣所動,「小心長青春痘。」

楊煥扭頭責問辛然:「你嘴巴怎麼這麼大,準備做八嫂吶?」

辛然連忙撇清:「沒,我可什麼都沒說!我就說過呂品前兩年在讀博——別的什麼都沒說。」

「對,辛然啥都沒說,」夏致遠一臉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沒說你每年都打著給你媽買化妝品的旗號結果買了一堆適合年輕女性的眼霜護手霜精油螺旋藻維生素,也沒說你一發燒就拽著人口口口口的叫搞得我先以為你粉李玟後以為你口吃,更沒說你假公濟私逼著產品部的小美眉幫你睜著眼睛說瞎話歪掰我們有做天文科普的計畫害得美工連夜給你趕製了幾張不掙錢的頁面我靠你那點破事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其實全公司誰不知道呀都裝不知道罷了我終於鼓起勇氣一口氣把這些話全說出來了免得以後我們打牌的時候聊八卦還要偷偷摸摸打暗語搞得我們都恨不得去找左神學手語了!」

楊煥氣急敗壞,指著夏致遠的鼻子憋了半天后怒喝道:「你丫說話能不能斷個句?你說得不嫌累我聽得還嫌累呢!」

夏致遠這才長長地喘了口氣:「不是我想這樣的,我怕我一口氣沒說完,停下來就沒勇氣說了——其實是我們大夥都看不下去了,老楊你這麼憋著不行啊,實在你心裡悶得慌你去三里屯泡吧都行……」

「得了得了,」楊煥不耐煩地揮揮手,「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操心?」

他把夏致遠一眾人等轟出會議室,鎖住門回頭問辛然:「你怎麼什麼都說?真是信不過。」

「這回可不能怪我,」辛然乾咳兩聲,「產品部那個實習生,因為沒留住呂品,差點被你罵哭——這是人家的錯嗎?產品部現在人人自危,去年公司員工票選,你還是最受歡迎高層,現在呢?誰見你不跟乖孫子似的,生怕說錯話一個不小心你就要發彪。」

「你也覺得我很難相處?」楊煥聲調又提起來,「從大學到現在?我從來不考慮你們的想法?哪次這群王八蛋重色輕友的時候不是我加班到最後收拾戰場?逢年過節你們誰家親戚的節禮我沒給你們準備停當?現在倒好,跑來說我……」

辛然眯眼審視良久,似乎琢磨出什麼:「你見過呂品了?」

楊煥被她一句話堵住,別過頭,目光游移。他唇上的傷痕實在顯眼,想裝看不到都難,辛然條件反射般的乾笑笑:「恭喜啊。」

楊煥垂頭喪氣地坐下來:「恭喜我就不用現在苦著一張臉了。」

大約是實在認識太多年,辛然已不想再鼓起任何勇氣去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倒是楊煥又問:「我脾氣真的很差嗎?你們……你、八哥、左神……都覺得我很難相處,憋很久也不敢說?」

「還好吧,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表哥的判斷吧,讓一不好相處的人去做Marketing,公司早倒閉了!」辛然稍稍回想後又笑,「你上一次發飆還是前年……過春節前我們那個Flex的項目交貨後人賴賬,害得我們發完工資最後五個人只剩下一千六百塊錢。你連買火車票回家的錢都沒有,差點準備去揍那個傢伙。」

「提起來我還有氣,丫後來居然還好意思再來找我們做項目!」

「那你還是接了呀,做遊戲也好,接外包單也好,還不都是掙錢嘛。至少你畢業之後,脾氣磨了不少。」

「別表揚我,我不經誇,」楊煥極度胸悶,辛然悟出些什麼,揶揄道,「呂品嫌你脾氣不好?」

「現在脾氣好也沒用,她都有男朋友了。」

「哦……」辛然又若有所思地瞟過他唇上那道傷痕,似笑非笑道,「你霸王硬上弓啦?」

「你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的?」

「她這麼多年都沒找男朋友,難道不是甩了我之後後悔嗎?你說這個會不會是找來氣我的……可是我看他們都手拉手了,呂品沒這麼開放……」

「嘁!也許只是以前沒找到合適的。」

「那她為什麼還老上我們家陪我爸媽吃飯?」

「你媽咪是她乾媽,」辛然攤攤手笑道,「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媽咪不惜拉下老臉纏著她,有一大半是你的原因吧?」

楊煥仍振振有辭:「我們每年都會碰面啊,她要是對我完全沒意思,幹嘛不避開!」

「大哥,是您每年都故意挑那時候回去的吧?有你媽咪做內應,你要和她碰面還不容易!遠的就不說了,今年校園招聘本來八哥一個人巡迴就夠了,大哥您非要自掏腰包出差!」

「你到底幫誰說話呢,你做人有沒有點立場?」楊煥敲著桌子問,「有你這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嗎?你說她——她怎麼就能找別的男朋友呢?」

「幼稚!」辛然毫不留情地唾棄他,「二十七八歲的女人了,以為還青春吶,再兩年不結婚就變高齡產婦,生孩子都危險!」

楊煥整個人又愣住,我們都這麼老了嗎?爾後他茫然問:「那你不也二十七八歲了嗎?」

辛然險些脫口而出罵楊煥一句「操你媽」了,實際上,很多很多時候,她還想加一句:你能更無恥一點嗎?憑什麼老娘和你辛辛苦苦打拚這麼多年你還要對那個滅絕師太念念不忘?憑什麼你能把所有這些都當作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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