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走進病房,徐晴立刻想起小學課本上常常出現的一句通俗易懂的比喻——這裡簡直是花的海洋。

格式包裝精美的花籃,花束從病房的窗戶處一直擺放到鄭捷捷的病床前,甚至連床下都堆滿了裝著各式水果的編製藍。惟有房門到病床前沒有被堆上花束,形成一條小小花巷。

入院當日,鄭捷捷就被轉到醫院內科大樓的樓頂,是最好的病房,獨立一間,有著全院最好的設施;因為地勢高,站在窗口可以靜看風生水起,尤其讓人覺得心曠神怡的是房間向陽,融融日光溜進屋子,滿屋鮮花輝映,一室春意,讓人覺得今年春天提前到達。

徐晴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一束馬蹄蓮,再抬頭看看病房裡滿屋艷色,沖著鄭捷捷一嘟嘴,「我真是多此一舉了。」

鄭捷捷躺在床上,鵝蛋型的臉蛋旁邊圍著略微有些發紅的黑髮,靠在一個雪白的枕頭上,日光東升,照在病房雪白雪白的牆壁上,反射的整個房間生輝,給她的臉上塗抹上一層茸茸的金色光澤,看上去十分健康,但跟剛進醫院時絕不相同,已和正常人無異。她左手打著吊針,看到徐晴進屋,欣然而寬慰的一笑。

「你送的花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不能和這些相比,」鄭捷捷笑著伸出右手,從徐晴手裡抱馬蹄蓮,葉片翠綠,花苞片潔白碩大,「真是漂亮。」

「這話並不是全我送的,是班上同學還有老師的一片心意。我只是送花的代表。在花店時我實在不知挑什麼花才好,選了半天;後來見到這束剛送到的馬蹄蓮實在漂亮,幽幽靜靜,跟你是在搭配,所以就買下。」

「除了謝謝我真不知說什麼。」鄭捷捷非常感動。

「怎麼就你一個人在,沒有人陪么?」

「前兩次你也看到,我爸媽那樣忙碌,怎麼可能在這裡陪我,」鄭捷捷笑,「其他的長輩們工作也多,再說我不讓他們陪。」

「一個人多無聊。」

「對著滿室鮮花,也不無聊,」鄭捷捷頓一頓,用一種詭秘的神情告訴徐晴,「我媽媽昨天對我說你真是可愛的女孩子。你知道,我媽媽為人挑剔,對人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不滿。難得那麼誇讚一個人。」

徐晴臉一紅,「是么?」

前兩次徐晴見到鄭捷捷的父母,兩人每次都是悄悄來,剛坐下閑閑說一會話,秘書就把手機遞過來說「有事情找你」,兩人頗覺愧疚,鄭捷捷全然不介意,每每微笑著送走他們。

雖然見面次數不過兩三次,難得的是他們對徐晴都十分喜愛。鄭捷捷的母親氣質出眾,說話稍快但語氣果斷,但相當能幹精明。鄭捷捷入院當日她最先趕到醫院,誠摯的對徐晴一謝再謝。徐晴本來內心愧疚,一番話更是聽得淚珠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她們身邊有著許多人,都不明所以,驚訝的等著她。徐晴聲音哽咽,說鄭捷捷會生病完全是因為晚上被自己拉著吹風所致。這樣誠懇和愧疚,鄭捷捷的母親大大感動,對徐晴生出了喜愛之情。

徐晴拖過一把椅子在病床邊坐下,反手把背上的書包取下擱在腿上,脫下羽絨服搭在椅背,前傾身子探一探鄭捷捷的額頭,望著鄭捷捷暖洋洋的笑著。

「真是欣慰,才兩天就好得差不多,既不發燒,臉色也好多了。胸口疼么?」

「好多了,只是偶爾有點喘不過氣,」鄭捷捷回答,然後象回憶起什麼一樣,「班上有什麼事情沒有?」

「有啊。你一走,至少三分之二男生上課心不在焉,老師奇怪的說你們班怎麼忽然死氣沉沉。」

「說什麼呢?太誇張了,」鄭捷捷駭笑,「那你一走,剩下三分之一也不專心了?」

這話徐晴聽得相當緊張,她瞪圓眼看一眼鄭捷捷,嚴肅的神情沒保持住,兩人同時笑起來。

「你還不信,」徐晴忍住笑,翻開書包,取出一沓信件和顏色各異的卡片放到床邊,「喏,給你。還有許多人準備了禮物,可惜我太懶惰,沒有收。」

鄭捷捷隨手取出一封信,看看信封上的字就擱在一旁;再拿起一封,也是瞄兩眼又放開。徐晴要幫她拆信,鄭捷捷手一擋,阻止了。

「不用看了,內容都是大同小異。」

徐晴嘆氣:「三年來第一次幫人帶信給你,你卻完全不在意,讓我怎麼跟同學們交待。總之,你將害我被罵。」

鄭捷捷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你怎麼會被罵,他們仰慕你尚且不及。」

徐晴微微一笑,搖頭正要說話時門吱呀一響,鄭捷捷的主治醫生和幾名護士笑容滿面推門而入,腳尚在門口就親切的問「鄭捷捷,今天感覺如何?」因為和徐晴最初所見到的醫生是同一人,徐晴笑一笑,算是跟醫生略作招呼,而後起身離開位子,走到窗戶邊站著,看著附近棟棟高樓象樹木一樣的矗立著,徐晴一霎那產生錯覺,她以為偌大的城市只是金色光芒和光華燦爛玻璃牆壁組成。

主治醫生細緻的作檢查,護士把一大把葯放在床頭柜上,徐晴見狀,連忙接了熱水給鄭捷捷遞過去,「怎麼不叫我?」

鄭捷捷握著水杯輕笑:「看你靜看風生水起的樣子,不想叫你。」

「明明是兩個孩子,再也沒有見過你們倆這麼要好的,言語似有默契,」主治醫生微微一笑。

兩人對視,無聲一笑。

醫生走後,徐晴再次環顧病房一周,略微感慨的說,「但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這裡居然可以開家花店。」

「其實這兩天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鄭捷捷笑著,「我都想好許多花店名。」

徐晴很有興趣,「說來聽聽。」

鄭捷捷原意是想掰著指頭數,可是礙於輸液和手裡的鮮花不能動彈,「想了很多,只是不知道你想聽什麼風格的。」

「還有風格?」

「武俠風格的嗎,可以叫花無缺,花滿樓;文學點溫柔點的,可以叫花想容,滿庭春色,花落誰家;有深刻哲學含義的,可以叫一花一世界,無色園;還有一些備用的,花不語,花之軒,花兒朵朵等等。」

每說一個,徐晴就道一個「好」字,最後撫掌大笑叫好:「都不錯都不錯。這麼多有趣的名字,你是怎麼想出來的。若是我,想破腦袋未必能琢磨出一個這樣水平的。」

鄭捷捷微微一笑,明明看著很開心的樣子,卻格外顯出一種格外沒落的神情。徐晴眼皮一跳,上揚的嘴角的一下子壓低。她疑惑不解的看鄭捷捷微微笑著把目光別開,定定看著床頭柜上放置的那隻精緻的青綠色水仙盆,目光充滿深深眷念。淡黃色水仙花瓣既薄且嫩,植物脈絡都能看見,楚楚動人。

徐晴默不作聲的把鄭捷捷手裡的花接過來擱在柜子上,在放花的同時說:「這盆水仙放在這裡好別緻。是誰送的?」

問完是鄭捷捷是意料中低下睫毛,沒有立刻回答。徐晴自問自答,「孫聞?」

聽到這個名字鄭捷捷渾身一抽,臉色刷白,但卻搖頭用篤定的語氣說:「不是,不是他。當然不是他。」

徐晴反而一愣。

「那是?」

鄭捷捷臉上恢複一點血色,但是神情猶疑,像是琢磨該不該講。徐晴本來也是隨口一問,並不待她回答,正想開口解釋鄭捷捷皺著眉動一動身子,想靠徐晴近一些,被子從她身上滑落下來。徐晴連忙扶她坐好,把被子拉到她的胸口蓋好,掖一掖被角,因為靠的近,徐晴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藥水味道。

鄭捷捷輕聲問:「徐晴,還記得我問過你有兄妹的感覺么?」

「當然記得,怎麼?」

鄭捷捷抬眸看一眼徐晴,吸吸氣,狀若平靜的說:「是我哥哥送的。」

徐晴一時沒想太遠,點點頭問:「哪個哥哥?」

「是我的親哥哥。」

徐晴張大嘴,「開什麼玩笑?你什麼時候有了個哥哥?從未聽你提過呀。」

「我以前也不知道,」鄭捷捷滿意的看著徐晴的表情,但說話卻相當謹慎,「嚇一跳吧。我也是無意中聽我父母交談得知。我哥哥長我七歲,不滿一歲就給送走了。」

徐晴覺得腦子無數個「為什麼」湧上來,連問幾個鄭捷捷都是輕聲嘆氣,隔很久才認真回答:「並不是我家,還有我的叔伯亦是,每家都會送一個孩子出去,不讓孩子在父母身邊長大。據說是我祖父定下的規矩,代代如此。」

片刻後徐晴思路已經清晰的多,她凝著眉沉思起來,就象是思考數學題一樣,「是否是政治原因?」

鄭捷捷嘆息不語。

頭一次徐晴滋生出一種「侯門似深海」無奈和懼怕兼有之的情緒。她真是痛恨自己剛才不合適的聞訊,匆忙轉開話題:「醫生說還有多久能出院?」

鄭捷捷也樂意轉移話題,馬上回答:「據說還有兩個星期。不知道回學校時,拉下多少功課。」

「課程都是小事,很容易就能補上來,」徐晴不以為意的一笑,「身體健康才是真的重要。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真是嚇得我魂都散了。」

鄭捷捷握住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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