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這就是命運啊

雁歸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暌違多年的孔母見面,而且還見到了傳說中孔崢的父親。那是個保養得很好的中年男子,個子高大威猛,孔崢與他的面容至少有七分相似,對於守候在搶救室的雁歸,他幾乎連眼角都不曾掃一下,就徑自走了過去。

孔母淚水漣漣,這十幾年裡她因為吃好住好,容顏改變並不是太大,以至雁歸一眼就把她認出來,她抓住雁歸的手問:「雁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雁歸大約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她微微提高了聲量,好讓站在一邊裝作不在意的孔崢父親也能夠聽到。聽完她的敘述以後,孔父冷哼一聲:「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為了追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他在家裡應該是威嚴慣了,這樣一發怒,孔母竟然連聲都不敢吭,瑟瑟地往旁邊縮了縮,雁歸抬眼看他,想反駁幾句,終於忍了下去。

孔崢的傷勢不容樂觀,命雖然保住了,但是傷在脊椎上,國內最好的大夫也一籌莫展:「就算手術成功,只怕日後也要坐輪椅了。」

雁歸毫不猶豫地問道:「國外會不會有辦法醫治?」

「不管在哪裡動手術,都會有一定風險,美國在這方面也不過是硬體比我們佔優勢而已。」

孔母還在猶豫:「做手術的話會有生命危險嗎?這麼長途跋涉的,他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雁歸把手搭在她肩上,看著她一字一句說道:「有危險也得去,如果讓孔崢坐一輩子輪椅,他一定寧願死!」

她比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更了解他,他那樣驕傲,只要還清醒地活著一天,就無法容忍自己的殘疾,無法在輪椅上度過餘生。

她看看手錶:「到探望時間了,您進去看看吧。」因為孔崢傷勢嚴重,開始一段時間醫生每天只允許家人進去探望兩個小時。

孔母問:「你不去嗎?」

雁歸搖搖頭:「不能進去太多人,您先去。」

此時此刻她不想與一個做母親的人爭,而且從加德滿都回到國內的這段時間,她已經天天陪伴在他身邊——就像那次流產後他陪在她身邊一樣。在這個過程里雁歸向昏迷不醒的他提了不少問題,譬如,他到底愛她什麼?那麼現實那麼殘酷的一個人,為什麼會把自己的生命當兒戲,只因為她有可能在那個危險的地方?可是如果真那麼愛她,又為什麼要把她害得這麼苦?這麼多的為什麼,這麼多的疑惑,其實一直像是一粒種子,埋藏在心裡,因為她的強迫抑制所以沒有發芽,卻終於因為這次的事情化作春雨後的催化劑,讓它開始沒有節制地瘋長,她覺得自己一定需要一個答案。

有一次,雁歸緊握住他涼得像冰一樣的手,輕輕說道:「我沒想到你也會做出這麼傻的事來。」

慘白一片的空蕩蕩的房間里,她坐在病床邊,魂不守舍地低頭看著他,他或許聽到她的聲音,竟然奇蹟般地清醒,將手指微微動了動。

雁歸先是一驚,繼而白得幾乎不見血色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笑意:「還真是不吃虧,一說你壞話你就醒來。」

孔崢烏黑深邃的眼睛裡亮光一閃,他努力地從喉嚨里發出聲音:「那天……我對佛祖祈禱,只要你能平安,什麼都可以……」

她獃獃地看著他,看著那張熟悉的慘白的臉,他們交手這麼多次,他對她說過那麼多甜言蜜語,也將她欺騙得那麼深,但是這次,她知道是真的,她一直對他所謂的愛情半信半疑,但是他用生命來捍衛他對她的情感——而這個,正是她追求了一輩子的東西。

淚水,緩緩從雁歸的眼角滑落。

沒有什麼東西,能比男人殷紅熱烈的鮮血更讓女人感動,尤其這血是為了她而流,曾經所有的不諒解與憤恨在這一刻都消弭無蹤。

孔崢與雁歸的想法不謀而合,他在了解自己的狀況之後馬上要求去美國動手術,行程在即,親戚們紛紛涌動出現,他此時已經是家族裡的實際掌權者,沒人再記得他的身世。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你的成就大了,別的東西人們自然會自動忽略。

剛開始對於天天看到守候在醫院、始終保持沉默的雁歸,他們表現出莫大的好奇心,因為不知道她的來頭,所以對她的態度還算是客氣有加。沒過多久,她的家世背景不知怎的傳開,又加上孔父看她的臉色如刀似刃,大家馬上就不再那麼寬容了,各種各樣的風涼話當面背面也開始多了起來。雁歸在這種節骨眼上不願多生事端,因此一直按兵不動,隱忍不發,她不太關心自己是否受委屈,在這種時刻只要孔崢能好好的就比什麼都強。

直到有天一窩三姑六婆在醫院VIP貴賓室的接待室里輕聲議論:「這孔崢做生意出奇制勝沒得說,挑女人的眼光也是劍走偏鋒,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兒不要,偏偏要去找個結二頭婚的,還陪著她去遊山玩水,結果把自己弄成這樣,真是沒命享福。」

又有人介面:「他們一家子都這樣……」

這時雁歸正好推門進來,聽了這話頓時火冒三丈,別人侮辱她沒有關係,但是她絕不允許有任何人欺負到她要保護的人!她把包往沙發上重重一扔,轉身就將牆上的召喚鈴按了下去。

護士進來以後,她指著那些女人的鼻尖道:「以後這幾位,不歡迎他們來看孔先生,看到她們就請她們回去!」

那幾個女人頓時憤怒了,其中一個站起來大聲嚷道:「你算是什麼東西?我們是孔崢的嬸母舅母,你和他非親非故,這個家的家門你還沒進呢,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雁歸回答:「不管我跟孔崢在法律上是什麼人,起碼在他生命最危急的時刻唯一想見的人就是我,而且我是真心希望他快點好起來。親戚又怎麼樣?不過是血管里流著幾滴一樣的血而已,你們還是隔了那麼遠的親戚,那血也不知被稀釋成什麼樣了!所以今天才會幸災樂禍地跑來看熱鬧!」

又一個更加老字輩而且說話最為刻薄的某姑跳出來:「我們好心好意地來看他,怎麼幸災樂禍了?再說你是什麼出身,敢這麼說我們?你知不知道我們的家世背景!」

雁歸一字一板、義正嚴詞地回敬她:「我沒什麼出身!我就是里仁巷裡長大的一個普通孩子,是不是從里仁巷裡出來的女人就要受到你們的非議?我家裡沒錢,但是我們不偷不搶,認真生活,我爸爸媽媽辛苦工作把我養育成人,現在我的職業是小學老師,我的學生和家長都很尊敬我!你們憑什麼看不起我?我是嫁過一次人,但是我遇人不淑,現在孔崢對我好喜歡我要娶我,難道我們國家的法律規定婦女不能二嫁?你們是長輩,做長輩就要有做長輩的樣子,對晚輩要愛護提攜。你們來這裡探望病人,就要有探望病人的樣子!既然你們不尊重這裡的病人,也不尊重孔崢的父親母親,那我為什麼要尊重你們這種長輩?現在請你們出去,孔崢和我都不歡迎你們!」

她雙目炯炯有神,正義凜然的眼光所到之處無人敢與其交鋒,全場鴉雀無聲。過了不知多久,門被推開,孔崢的父母走了進來。孔父看了一眼房裡的親戚們,禮貌而疏遠地說道:「大家的心意我先謝謝了,不過病人需要休息,以後就不勞你們時常過來了,這裡有雁歸我挺放心的。」

雁歸安靜了下去,對他態度的改變並沒有顯出特別的歡喜,還是如往常一樣,文靜禮貌地跟他問了聲好,孔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事後他對孔母說:「我倒是看錯了這姑娘,看來兒子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女孩兒有膽色,夠資格做我家兒媳婦!」說完又皺皺眉頭,「就是離過一次婚,說出去不好聽。」

孔母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忽然勇敢地頂了回去:「離婚怎麼了?你不也死過一個太太嗎?」

她到底是老派女人,法子不多,即使嫁了人,面對那群刻薄的親戚和自己的老公這十幾年來也一直都是謙簡恭良讓,突然這麼一駁嘴,讓孔父嚇了一跳:「你瘋了?」

孔母悻悻道:「女人也不是天生就該給人欺負的。」

孔崢去美國治療的計畫很快就定了下來,孔母徵詢雁歸的意思:「你想去美國陪他嗎?如果你想去,所有費用都由我們負責。」

雁歸說:「我還是在這裡等他吧,他沒恢複之前應該不會希望看到我。」

孔母默然半晌,盈盈雙目中閃過一絲光亮,似乎是眼淚的痕迹:「其實小時候,他也什麼都跟我說的,後來他去了美國,我們一下就生分了許多。我總是想,是不是他年紀大了,懂事了,瞧不起我了,你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知道他小時候受了多少委屈。」

雁歸看著面前依舊風姿綽約的婦人,柔聲安慰:「不是這樣的,他現在做的事業大,不告訴你是不想你擔心,兒子總是笨一點也不如女兒體貼,以為賺了錢回來讓母親享福就是對母親最好的報答。」

孔母嘆了口氣:「他小時候嘴裡雖然不說,可是我知道他心裡就只認你這麼個朋友,我的兒子我自己心裡有數,如果他做了什麼不妥的事情開罪了你,求你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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