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渴望重生

那天過後,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的雁歸再也沒見到孔崢,一直到七月。

沒有那個人騷擾的日子顯得格外平淡寧靜,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也沒有工夫去考慮那麼多,總而言之是將自己的心態慢慢沉澱了下去。短短的半年裡,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幾乎是將一個女人的一生放了一次快鏡般迅速演繹了一遍,她既然沒辦法逃避,就必須讓自己適應這種紛亂。

雁歸一直是個愛靜的人,但她心裡渴望的不是目前這種寧靜,這種靜如同一攤死水,她則像是死水中央的一隻小船,四處打轉,茫然地找不到方向。從十多歲起,她就給自己確定了明確的目標與方向,然後一直用力向著那個彼岸划過去,然而現在這個目標轟然倒塌了。在她迷茫的時候,有一個人拉著她的纜繩,對她說,要帶她走出困境,她沒有選擇的餘地,於是相信了他,可結果卻是那個救她的人將她毫不猶豫地推入了深淵,他給她的不過是一個假象。現在的她再次陷入茫然,覺得再也找不到生活的目標,她該為了什麼活下去?這個念頭比貧乏的生活讓她覺得更可怕。

她慢慢開始調整心態,現在自己才二十六歲,她的一生還長著呢,死不了就要活下去,反正好也是活壞也是活,既然這樣不如活得好一點,她必須開始一段新的旅程,有一個新的目標。

她現在住的地方是單位宿舍,一般都是安排給外地教職員工的住處,學校因為體諒她目前的情況,才破例分了一間。里仁巷小學是所窮學校,宿舍條件已經不能用不好兩個字來形容,只能說很差:廁所在黑糊糊的過道盡頭,沒有廚房陽台,走廊既要晒衣服又要擺煤氣灶,晾乾的衣物上面經常有一股子飯味。她去得晚了,已經沒有地方給她放煤氣罐,只能在房裡弄了個酒精爐,一般晚上回去就煮個挂面吃。

她倒是沒什麼不習慣,反正從小住的就不是好地方,但是雁茴和媽媽來看過她幾次後,都紛紛搖頭嘆氣。

雁媽媽幾乎要哽咽,將雁歸的手握在掌中撫摸:「雁歸,你這樣子怎麼成?」

她的手因為常年在工廠的車間工作,因此顯得很粗糙,或許是厚厚的趼子硌得雁歸有些不舒服,又或許是她實在不習慣母親的這種親昵,於是輕輕將手縮了回來:「不用擔心,我一切都挺好的。」

雁茴也急了:「你說你非要離婚,離了到底有什麼好?一個人過日子沒個人照應,多苦啊。」

「我結婚的時候也是照應別人,從沒人照應過我。」

雁茴說不出話了,過了一會兒,終於訕訕問道:「那小子呢?」

「誰?」

「孔崢啊,你不是跟他好了嗎?他那麼有錢,難道眼看著你一個人住這?」

雁歸抬起臉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們在什麼地方聽說了什麼,但是我跟孔崢,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以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雁茴吃了一驚,等出了雁歸居所,她氣極敗壞,對雁媽媽說:「你看你看,我說中了吧!這才多久啊,就被人家甩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雁媽媽冷冷說道:「你這麼急幹什麼?雁歸又不用你養活,她有自己的主意,你難道還指望她找了有錢人給你什麼好處?」

雁茴怒道:「你這是什麼話,她是我妹妹,我還不是為她好。我圖她什麼?她抓不住孔崢,以後想結婚就只能找那種年紀老大還帶著小孩兒的離婚男人,這算什麼事嘛!」

「就你風涼話多,如果我們真為她好,早些年就該多關心她,也不至於弄到今天……」雁媽媽想到剛剛進門時看到雁歸在那麼簡陋的地方一個人煮著麵條,二十六歲的女兒孑然一人,或許以後就得這樣孤獨終老,再也說不下去,淚水洶湧而出。

雁茴看到母親流淚,心裡也不好受,只好生硬地回答:「知道了,以後我會經常去看她的。」

雁歸對於母親與姐姐的到訪,心裡並沒有太多的觸動,她知道自己目前的情況在世人眼裡很糟糕,離婚、沒錢、沒房子,工作也一般,可是糟糕又怎麼樣?難道跟她們哭訴情況就會變好?還不如自己一個人承擔算了。

反正……她想,我也慣了。

姐姐剛剛提到的孔崢,說實話這些日子也不是一刻都沒有想過他,想他的次數甚至遠比大偉多,尤其在夜晚臨睡前,他那張讓人恨得牙痒痒的臉就會不期然地鑽到面前。雁歸有著一種強烈的預感,孔崢不會就這麼平白消失,像他那樣性格的人吃了這樣的虧,一定會以某種方式再次出現在她的生活里,或許報復或許繼續他的瘋狂,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勢必攪擾得她雞犬不寧。

她是恨孔崢的,但是恨的程度沒有她想像的深,有一個自己的家是她這輩子的夢想,這個夢想卻被他輕而易舉地摧毀了,按理說她應該恨他到天荒地老才對,可是竟然沒有。她是個聰明人,當衝天怒氣平復以後,就發現孔崢有些話說得很對,是她的婚姻本身不夠牢固,所以才被人破壞得這麼輕易,怪不得別人。其實仔細想一想,最不能釋懷的是他利用了她的信任,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大偉的出軌是背叛,他這樣做是更大的背叛。

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所有人知道她的遭遇後都會說她是個極品吧,這麼山窮水盡的情況下,還有個鑽石王老五肯要她,她竟然還給生生地推出去。不是她要假清高,而是因為她過不了自己這關,她不能再過被男人一而再再而三欺騙的日子,不管對方的理由是什麼!

很快到了七月,整個城市熱得冒了煙,雁歸的學校開始放暑假,她思量著不知道還會在這地方住多久,因此打算買桶油漆把房間刷一刷,有個煥然一新的環境心情自然也會好一點。

雁歸跑去教務處借了個梯子,把家裡的東西全部用報紙蓋上,又給自己折了一頂紙帽子,就學著電視里演的那樣開始工作了。才刷了一個角落,門就被推開來,她在樓梯上低頭望下去,發現是姐姐。

她懶得爬上爬下,坐在樓梯上說:「我刷牆呢,你自己找地方坐,桌上有涼水,自己拿。」

雁茴仰著頭看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瞎折騰什麼呢?難道打算在這地方住一輩子?」

「沒什麼不好啊,離學校又近。」

「好個屁,這麼熱的天這裡連個空調、冰箱都沒有,想喝個汽水都是熱氣騰騰,跟開水一樣。」

「那有什麼辦法,家裡那麼擠,雁萊也大了,難道讓我去跟他搶房間?」

「你啊你,」雁茴恨恨地望著她,如果不是雁歸離她太遠,她簡直想去戳她的腦門,「放著住別墅洋房的日子不過,非要住這裡,你是不是腦袋被門板夾住了?」

「哪裡來的別墅洋房?我又沒中彩票。」

雁茴說道:「怎麼沒有?我以前還當是孔崢不要你,原來是你拒絕他,你瘋了吧你?」

雁歸一怔,把手中的刷子放下來:「你怎麼知道?」

雁茴仰著頭:「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這事,城建局想把里仁巷拆了,改造成街心花園,不過這個工程沒錢賺,沒有房地產商肯承接,只有天翔國際說可以考慮。」

「那好啊。」

「孔崢給我打了電話,他要接這工程可以,也肯負責把里仁巷所有的居民合理安置了,不過要你去跟他談。」

雁歸冷冷說道:「幹嗎要我跟他談?我既不是城建局的也不是材料供應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雁歸,我不管你跟孔崢有什麼過節,但是他叫你去擺明是對你還有想法,你當幫家裡也好幫自己也好,就去跟他見個面吧。」

「我不去!」

「爸爸明年就退休從海上回來了,你想他回來還住里仁巷?雁萊也大了,過幾年要談戀愛要結婚,你以為現在有哪個女孩子看得上住里仁巷的男人?還有我,我肚子里的孩子十一月就要生了,他是你親侄兒吧?你就看著他出生在這地方,從小跟爸媽擠在一張床上?」

「我不是不想幫你們,但是我只能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跟孔崢見個面難道不是力所能及嗎?我知道你對家裡有成見,覺得我們從小虧待了你,覺得媽媽偏心,可是生你養你的總是她吧?你考上大學,家裡經濟再不好,也沒說不讓你去讀吧?還有當年你死活要嫁給柳大偉,他家裡情況那麼差,媽媽不但沒有要他的彩禮,還給你湊了五千塊嫁妝錢。你能不能也稍微為她想一想?她年紀這麼大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能住上寬敞房子,以後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雁茴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又熱又渴,拿起桌上的洋瓷缸咕咚咚灌了一通水,抬頭看見雁歸一副不甚熱絡的樣子,甚至手上的工作都不肯停下來,又開始惱:「你給個話行不行?」

雁歸當做沒聽見,拿著大刷子上上下下、認真仔細地在牆上塗抹。雁茴覺得自己像在對著一堵牆壁講話,盛夏的蟬躲在外面一棵老槐樹上撕心裂肺地叫著,那種聒噪讓她越發惱火煩躁,又使不上勁,只好在轉了一圈之後悻悻離開。

她走了之後,雁歸從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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