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來你才是始作俑者

雁歸昏迷了兩天,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猛然看上去幾乎像個正在酣睡的柔弱嬰兒。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不過偶爾也會有神志清醒的時候,這時她會聽到有人在她耳邊耳語:「嘿,醒來,雁歸。」

死亡從未離她這麼近過,她幾乎沒有力量去與它抗衡,在年輕人的心裡,總是以為與背叛的痛楚相比,死亡微不足道,可是當它那麼真切地靠近她時,還是讓她覺得茫然惶恐,到底死亡的真相是什麼?她將落入哪一個異域的空間?雁歸開始懼怕這種黑暗的、踩不到底的感覺。可是那把溫暖聲音的主人卻顯得如此強大,當他的手輕撫過她的面頰時她覺得死亡與恐懼都會悄悄遠離。

「孔崢……」她叫出他的名字。

馬上有人回應她:「是我,我會一直陪著你。」

燈影斑駁,雁歸晃晃悠悠的心落了地,再次陷入昏睡前她遲鈍地想,怎麼會是他,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竟然是他?

她真正醒來後才知道自己那晚有多危險,雁媽媽心有餘悸地說:「當時我們嚇壞了,敗血症、子宮破裂、休克,醫生都覺得你不行了,幸虧孔崢人面廣找了最好的大夫給你會診。那天晚上,醫院裡有幾台大手術,血不夠,事情又急,還是他捐血給你,謝天謝地他是O型血。」

雁歸怔了怔,怎麼會這麼巧?多年前,她出過一場車禍,當時是柳大偉捐血給她,可是現在竟然又是另一個男人,她的身體里怎麼會同時容納兩個男人的鮮血?到底哪裡出錯了?

她獃滯半晌方才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雁茴惱怒得很:「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從那裡滾下來?」

雁歸靜默一會兒說:「我不小心。」

雁媽媽惋惜得掉眼淚:「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你差點送了一條命,還有那個孩子,是個已經成了形的男嬰。」

雁歸把頭低了下去,雁茴一把把媽媽拖出病房:「媽,這事你就別說雁歸了,我們去找柳大偉算賬!」

雁萊這時已經是二十齣頭血氣方剛的少年郎,聽大姐這麼一說,頓時擼起袖子就要抄傢伙去為二姐討公道,雁歸聽到動靜在病房裡斷然喝道:「你們別鬧了,讓我安靜一下。」

她把臉埋到被子里,一股醫院特有的味道直衝進鼻端讓人幾乎想流淚,她心中不是不感慨的,家人就是家人,血緣關係擺在那裡,平日里她再怎麼不忿,到了關鍵時刻還是他們跳出來為她出頭。

從生死邊緣走過的人,性格總會有一個大而突兀的改變,雁歸也一樣。她出生的時候,體重只有五斤,瘦弱得像一隻小貓,呼吸都很困難,可是當她能夠哭出來,聲音就比育嬰室里任何一個嬰兒都要響亮——她是一個生命力極端頑強的女子。不過再頑強的女人,遇到這種事情,思維都會變得迷惘,比如此刻的她覺得莫名其妙的疲倦,生理上、心理上,那種疲倦幾乎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如果現在照照鏡子,發現自己已經一夜老去,她半點都不會驚奇。

雁歸這次摔倒疑點眾多,當事人柳大偉對當時情況的描述顯得很不可思議,因此來看她的人里除開同事、家人、鄰里,還有警察。

在她昏迷的時間裡,她周圍的人已經受到了警察的盤問,大家眾說紛紜。

雁歸的同事李老師說:「柳大偉說雁歸是故意的?瞎說,完全不可能!她那麼愛那個孩子,從檢查出懷孕開始就一直穿防滑的平底鞋,怎麼可能不小心?我倒是不覺得柳大偉有多期待孩子的降臨,他甚至都不陪她去產檢。」

鄰居們說:「絕對不可能!雁歸是我們這條巷子里幾十年才出一個的好姑娘,別說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別人家的孩子她也愛得跟什麼似的,她怎麼可能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

宴會當晚和雁歸大偉同桌的某位太太說:「之前那個年輕男人一直和一位很漂亮的紅衣小姐聊著天,挺親密的,我以為他們是情侶,還覺著挺般配。不過後來那位先生的太太挺著肚子也過來了,紅衣服小姐就一直瞪著她,好像要吃人似的。男的當場臉色都變了,吃飯時也一直陰沉著臉跟太太吵架,他太太脾氣倒是好,一直賠著笑,沒想到那男的竟然把一碗滾燙的湯潑到自己太太身上,唉,怪可憐的,大肚子的孕婦站在那裡,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大偉的上司露易絲說:「我一直認為柳太太是個非常優秀的女性,對於這件事情我們全公司都感到非常遺憾,但是因為當時我不在現場所以沒有任何權力說什麼。對,柳大偉先生現在任職於我們公司,不過我想他可能並不適合繼續留下來。原因?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公司內部的問題。」

雁媽媽咬牙切齒:「是柳大偉!他現在混得比以前好,瞧不上我家閨女要做陳世美了,也不想想當年我們家雁歸是怎麼對他家的!」

孔崢作為當晚宴會的主人也必須出來表態,但是他顯然情緒不佳:「雁歸與柳大偉都是我小學時代的同學,所以我的立場很尷尬,實在不方便講什麼。一位紅衣服的小姐?哦,那是我公司的員工葉小姐,她和柳大偉先生是大學同學,前不久他們剛合作了一個Case,大概有幾個月的時間朝夕相處。有沒有可能日久生情?笑話,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八卦周刊的記者!不過有件事情實在是不吐不快,也算是句公道話,前不久我收到葉小姐的請調報告,她要求調回美國總部,聽說大偉準備與她一同前往,但這些也只是道聽途說,做不得准。」

甚至連柳大媽都不能確定事情的真相,雁歸檢查出孩子時大偉的態度讓她有些心寒,突然冒出來的神秘女子和眾多的風言風語更加讓她心生疑惑,她流著淚說:「家門不幸,如果雁歸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又的確跟我兒子有關,我就當沒生過他!說到底,是我柳家沒福分……」

最後問到雁歸,雁歸安靜地靠在病床上,一張小臉雪似的白,她慢慢把手伸向腹部,輕輕撫摸一會兒,細細說道:「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那晚天氣冷,我急著回家,下樓梯的時候太快所以跌倒了……請你們不要再追究。」

因為病中清減的緣故,她的臉頰消瘦下去,愈發顯得眼睛烏蒙蒙的大,滿眼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似乎碰一下就要簌簌落下來,但終於又忍住,她把頭別過去:「我累了,請讓我休息一會兒。」

年輕的女警出了醫院,嘆息一聲:「這件事情疑點太多,哪裡是普通跌倒,簡直就是一起謀殺未遂案!」

她的同事附和點頭:「現在的女人真不知道怎麼了,為了保住可憐的婚姻,寧願打落門牙往肚裡吞,她以為放過丈夫和第三者自己就能贏回另一半的心,其實無異與虎謀皮。」

女警怒道:「哀其不幸,恨其不爭!」

那個孩子沒能來到這個世界,在醫院和警察局的記錄里,是因為他的媽媽不小心滑了一跤,雁歸在錄的口供上籤下自己名字的時候忍不住想,這段拼盡了全力的婚姻怎麼會有一個這樣荒腔走板的結局呢?

雁歸一向人緣極佳,修養期中有不少人過來探望她,來得最勤的自然是孔崢,不論多忙,必定每天準時報到,有天來的時候手中還拎著一個花花的保溫桶。他個子高大,又穿得標緻熨帖,手中卻拿著那個印了卡通圖像的保溫桶,那情景很是滑稽可愛。

他把它遞給雁歸:「我媽給你煲的花旗參燉雞。」

雁歸伸手接過來:「你媽還記得我啊?麻煩她老人家多不好意思。」

她和她的家人已經不知道向他道謝了多少次,但是大恩不言報,感謝說多了就假,她不能勸服他不再來,索性坦然接受。

孔崢微笑著說:「怎麼可能不記得你,小時候她不知道有多喜歡你,到現在還跟我說那時候我們家也只有你肯來坐坐,還說如果我能娶到你做媳婦就好了。」

雁歸沉默地看著他,一直不說話,孔崢終於忍不住說:「怎麼了?有什麼不妥嗎?」

「這是不行的,孔崢。」她終於開口。

「為什麼不行?你怕別人說?我不覺得你是個看重流言飛語的人。」

「的確不是。」雁歸溫和地回答他,「我從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任何一件事,只要我自己認為是對的,我就會去做。」

他們倆長久地注視了一會兒,孔崢的眼光停留在她纖細的無名指上,他往床邊坐下來,握住那個小小的白金圓環:「莫非還是因為它?」

他玩味地審視著那個戒指:「就為了這麼個破玩意?上面石頭那麼小,風一吹就不見,眼睛小的人看不到,眼睛大的人會看漏!就你當寶!」

雁歸把手縮回來,淡淡說道:「之所以現在還戴著它,因為它是我花了兩千八百塊買來的,對你來說兩千八不值一提,可是對我來說,那是個大數目,而且它是我擁有的第一件屬於自己的首飾。」

「很多年以前的一個晚上,」她繼續說,「我姐姐說過,女人都應該有屬於自己的戒指來裝點門面,我一直都沒有,所以,我很珍惜它,無論我的婚姻怎樣發展,這個東西我會一直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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