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毀滅

大偉的思維紊亂,腦子裡像有一列火車駛過,轟轟轟轟,他幾乎是處於無意識的狀態跟隨雁歸進了電梯。電梯無聲地滑行著,他們搭乘的高速觀光電梯下降到二樓的時間並不長,可是這狹小的空間里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氛讓人覺得一秒變成了一年,他幾乎有把身後玻璃砸開跳出去的衝動,哪怕明明知道跳出去的後果是粉身碎骨。

他從電梯的鏡面門上悄悄看著雁歸,從進電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開始,她的肚子似乎忽然奇蹟般的不疼了,背脊挺得像劍一樣筆直,面孔一如既往的寧靜,不過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陰冷的寧靜。當雁歸終於也把目光看向他,他馬上做賊心虛地把頭扭到另一邊,他覺得自己內心不知什麼時候住進了一隻小耗子在不停搔撓,雖然強迫自己鎮定,卻無濟於事,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

老實承認?斷然否認?或者惱羞成怒先發制人,責備她在眾人面前讓他下不了台?要不幹脆二話不說先道歉再說?到底該怎麼辦?他的思緒紛雜,幾乎完全失去了面對一切的勇氣。

「叮咚」一聲,電梯終於在二樓停下來,雁歸看也不看身邊的男人,帶著一種威嚴的神情當先走了出去,看不出任何喜樂。走出二樓的過道,外面是一個小小的花園平台,順著平台下方有道長而陡峭的石階樓梯一直延伸到車場邊的大花園。

花園兩邊種有四季常綠的忍冬和迎春,一片大規模的綠色中點綴著星星點點的黃色小花,灌木叢里擺著木質的雙人鞦韆,旁邊還有歐式的路燈發出熒熒光芒,細細的微風輕輕撫在人的身上如同一隻小手,如果不是此時心情迥異,大偉一定會覺得這是個愜意浪漫的好地方,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鞦韆旁邊坐了下去。

雁歸隔著他兩米遠的地方站著,夫妻倆神情肅穆,倒像是要比武的鬥士,她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在旁邊開始慢吞吞地踱步,雖然已經懷孕五個月,她的腳步依然輕盈優雅,只是黑糊糊的影子投射到地上卻有一種詭異的躁動。

大偉用眼角瞟著她,心裡沒有底,他不知該說什麼,又知道自己闖了禍,只好用手臂環住頭,埋進膝蓋里,像一隻要躲避風暴的鴕鳥。他小時候最愛這樣,但凡犯了錯誤,知道母親將要責備,便會做出這個彷徨畏怯的姿勢。

他不知道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其實自從與雁歸結婚後,他是想好好與她過的,上帝作證,他並不是一個壞人,他許過許多諾言,不管後來怎樣,起碼在承諾的那一刻他是真心的。

「雁歸,」他的聲音悶悶傳出來,「我們現在好好談一會兒好嗎?回去了也不方便,如果吵架媽媽會擔心的。」

夜空一片寂靜。

「雁歸……雁歸……」大偉繼續輕輕喚她,但是終於不再出聲。

他們早該好好談談,雁歸在婚前也曾這麼跟他說,可是現在,該談什麼呢?大偉很茫然,心情悲哀又迷惘。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很適合喝一杯世上最濃烈的酒,那樣的話,環境、人物、事情不會統統一起出來逼迫他,他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逃避。

是的,他的內心渴望著葉筠,就像一個貧困潦倒的人渴望金錢。她的生活她的性格是他從小便致力追求的夢想,跟她在一起讓他覺得生活每一天都是新鮮的,無時無刻不快活——那個女郎,是他心中的完美女孩兒。可是為了葉筠,要拋棄的東西那麼多……在咖啡廳,他義無反顧地答應了葉筠的提議,當時葉筠的眼睛那麼晶亮,充滿祈求,他不能拒絕也無法拒絕。

可事實上,從踏出咖啡廳那刻起他就開始在猶豫,要放棄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母親、妻子、即將出世的孩子、蒸蒸日上的事業,把這些統統丟棄,然後再重新開始,簡直像把一個健康人的腿打斷再接上,那將是多麼大的深痛巨創,即使再完美的接合,斷腿的人也必定在餘生里還是會一瘸一拐,他渴望愛情,但他不是溫莎公爵。

那麼,放棄葉筠?可是似乎也說不過去,他已經辜負了她那麼多次,那個本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兒為他的自私被傷透了自尊。

大偉給自己的心裝上天平,一邊擺上葉筠一邊擺上自己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天平不停地搖擺,他焦躁不安,該怎麼辦?

雁歸今天的表現很反常,他知道她肯定是生氣了,雖然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但是很明顯,她非常憤怒,那種異常的舉動讓大偉心生寒意。不過,沒事的,他想,一個女人知道丈夫的背叛,再怎麼行為失常也是正常的,而且不管雁歸怎樣生氣都會原諒他,她幾乎像他的母親一樣寬容他,這麼多年來一直仁慈地愛護著他。

「或許,把其他事情放到一邊,我還是先懇請她的原諒再說?」

大偉還在胡思亂想,遠處傳來雁歸的聲音:「你說吧。」

大偉抬起頭,因為把頭俯低的時間太長,他覺得一陣眩暈,耳朵也發鳴:「什麼?」

「你不是說要好好談談嗎?有什麼話你說吧。」

大偉躊躇著,慢慢把頭抬起來囁嚅開口:「雁歸,你聽我說……」

在抬起頭的那瞬間,他倒吸一口涼氣,瞬間呆若木雞。

他的喉嚨乾燥,幾乎講不出話,半晌才掙扎著低語:「你要幹什麼?」

晚春的夜晚,天空中明亮的月光照亮了身邊如畫的景緻,卻照不亮他驚慌慘淡的容顏。

忍冬盡頭有一道長而陡峭的石梯,蜿蜒而下,延伸到車場方向,已經懷孕五個月的雁歸正背對石階站著,後腳跟懸空在石階的邊緣,微涼的夜風輕輕吹動她的裙子,讓她像一隻搖搖欲墜的鳥。

讓大偉失色的並不全然是雁歸這種危險行為,還有她的神情,她的眼睛晶亮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如水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形成一種魔性的光芒。大偉發了呆,雁歸小小的一張臉平日里總是雪白素凈,如今卻異常緋紅,還有那雙眼睛,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他竟然第一次發現她有一雙如此嫵媚風情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此刻洋溢著奇異妖艷的興奮,顯得美麗而詭異。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不認識她!可是不管她是誰,絕不可能是雁歸!雁歸明明是溫和賢淑沉默的,為了他柳大偉可以犧牲這世上的一切,她怎麼可能變成這副模樣?她站得高高的,神態也顯得很高傲,俯視他的眼睛裡充滿了刻骨的鄙夷和仇視,這怎麼可能?簡直像被鬼附了身一樣,大偉突然覺得有一種漫無邊際的恐懼向他襲來。

「你要幹什麼?」他再次問,嗓音沙啞。

「嗯。」雁歸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在想用哪種姿勢一躍而下會更美。」

大偉不置信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麼?雁歸,天哪!你瘋了嗎?」

「我很清醒,這些年來從沒這麼清醒過。」雁歸綻開笑容。

大偉呻|吟著:「雁歸,我知道,我知道你生我氣了,但是你聽我解釋……不會有下次了,我發誓,絕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不會再見她,這輩子,永遠!」

雁歸不語,只是微笑著看他。

大偉靠近她伸出手:「你先過來好嗎?我知道你在嚇我,可是這麼做很危險,有什麼事情都下來再說。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世上任何事情都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我求你,先下來。」

「不,當然不。你不知道我布這個局花了多少心思。」雁歸看著悄悄移動的大偉面色一變,斷然喝道,「別過來!」

看到大偉被嚇得一顫,她馬上又放柔語調:「這裡有點滑,我情緒激動的話就不能好好地摔倒了,你別破壞我的計畫好嗎?」

大偉獃獃地看著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什麼計畫?」

「毀滅的計畫!這事錯在我,是我沒有慧眼識人,愛上了你,既然我錯了,那就應該讓一切都毀滅——毀滅我毀滅你毀滅你的孽種。」雁歸冷冷地說。

大偉如遭雷擊:「可這也是你的孩子,他跟你連筋帶血!」

雁歸冷笑:「不!不是我的,那只是你的孩子,跟你一樣是個忘恩負義不認人的狗崽子,如果把他生下來,作為母親的我沒有辦法疼愛他,那才是一種更大的罪惡。」

她把雙手撐開做了個保持平衡的姿勢,像一隻即將騰空的天鵝:「讓我們來幻想一下這個美麗的結局吧,這真讓人覺得刺|激對不對?別人會怎麼想呢?今夜在這個漂亮的小花園裡,發生了駭人聽聞的慘案,丈夫因為有外遇,與妻子發生激烈爭吵,毆打懷孕五個月的妻子,過程中,妻子被推下樓梯,導致小產,當有人趕來時,下面的水泥地面上將會瀰漫著一片冰冷濃烈的血腥味。很完美,不是嗎?」

大偉低吼一聲,想要衝上去拉她:「你這個神經病,瘋子,我沒有!」

雁歸沒等他碰到自己,就先腳下一滑,她搖晃了一下:「哎喲,好險,你差點讓我摔倒,別嚇我,嚇我的話你兒子就沒了,你不是說會很疼他的嗎?親愛的,別太著急。我都差點忘記告訴你了,今天我去醫院了,醫生說你兒子很健康強壯,他活的時候健健康康,死的時候也會壯壯實實。別問我為什麼,我有預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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