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危險的他回來了

雁歸畢業後,進了里仁巷小學教書,她的生命終於開始按照既定的軌道那樣不偏不倚地前行。其實她頗討學校領導歡心,本來能分去更好的學校,但是被她拒絕了。她對里仁巷小學有一份別樣的情懷,那裡的每一個角落,操場、教學樓、食堂都有她最珍貴的回憶,她捨不得丟棄。

教過雁歸的鄭老師剛剛退休,人雖走了茶還沒涼透,看到昔日的門生來接接力棒,鄭老師不遺餘力地為她向校長美言。雁歸在她的幫助下很快熬過了每個地方都會出現的排斥新人階段,又歷練了同事之間的明爭暗鬥,最後脫穎而出。

新人還是謙虛勤奮點好,學校里所有的人都覺得雁歸就是符合這個標準的最佳人選。她溫和,卻涇渭分明,決不是兩邊倒的牆頭草;不多話不愛搬弄是非,雖然沉默寡言卻並不孤僻;每天勤勤懇懇地工作,認認真真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是非常令人覺得可信的類型。校長剛開始只是讓她做任課老師,接著是班主任,最後終於交給她一個畢業班,不到三年的時間,雁歸成了學校里最受重用的年輕老師。

「現在這年頭,像雁歸這樣的年輕人可真是少。」老一輩的教師們把這些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竟然還是里仁巷那種地方長大的,不容易啊。」

雁歸除開做班主任還要兼任語文老師,每天都很忙碌,這天她去到學校圖書室,看到圖書管理員正眉開眼笑地整理大堆的新圖書。

「是學校購置的嗎?」

「我們學校哪來這個閑錢,整整五千冊呢。」

「教委撥款子了?」

「也不是。」管理員笑眯眯地說,「是有人捐贈的。真好,我們圖書館的書實在早該更新換代了。」

雁歸頓時很好奇,市裡的慈善家們但凡捐贈總是離不了育仁、育才那些名聲又老又好的名校,誰會這麼大手筆捐五千冊圖書給里仁巷小學?

「據說曾經是這裡的學生——咦,雁歸,你也是這裡畢業的,那豈不是你的校友?」

雁歸微笑:「嗯,是啊,你看,誰說我們學校就不能出人才。」

選到自己所要的書籍,雁歸回到辦公室,校長打電話過來:「雁歸,請過來一下。」

到了校長辦公室,雁歸看到他書桌上擺著一大疊大紅色的請帖,喜慶得很,老校長同她說:「有件事要交給你辦。」

里仁巷小學五十年校慶在即,老校長回顧這一生感慨萬千,從一個小小的美術老師最後升為校長,著實不易。他決定在退休之前再為里仁巷小學作出最後的貢獻,諸如舉辦隆重的五十年校慶或者集資翻新老舊的體育館之類,這樣哪怕他退了休,甚至過身,依然會有後世之師牢牢記住他的功績。

雁歸的任務是為他送一封請帖。

「雁歸,就當是對你的一次鍛煉吧。之所以麻煩你,是因為這位先生是你昔日的同窗,他從美國回來不久,現在可是國內最耀眼的商界之星,他的天翔國際你應該聽說過吧?」

雁歸馬上點頭,她就算再孤陋寡聞,也知道這個名字。

「當然這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個非常戀舊的人,剛剛給我們學校捐贈了五千冊新書,所以我覺得這個任務由你這個老同學去再恰當不過了。」

雁歸想不出自己昔日的同學誰能變成天上的星星,她一向認為小學同學裡除開大偉,每個人都愚鈍得很,面對這個重任,她有些緊張。

但是把請帖打開後,她覺得這個世界其實很幽默,這顆最耀眼的星竟然是——孔崢。

雁歸經過重重預約才爭取到見孔崢的機會,她按約定時間到他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他不在。

那間大得可怕的總裁辦公室在天翔國際大廈的頂樓,布置自然是毫無意外的大氣奢華,一色純黑真皮沙發配深咖啡柚木家私,英國十九世紀款式,地上鋪著純羊毛乳白色地毯,靠牆的地方是整扇落地玻璃窗,從窗戶望出去整個城市盡收眼底,美不勝收。雁歸懶得多打量,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地在沙發上坐下,喝著秘書送過來的咖啡靜靜等待。過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出現,這時辦公室一邊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她循聲找過去,發現辦公室角落裡竟然還有扇門通向另外一個房間。

雁歸猶豫著敲了下那扇掩著的柚木門,有個男人的聲音傳出:「進來。」

裡面的那間房大約五十平方米,沒有任何擺設,除開天花板上的燈,一片空白,大理石的地面上連地毯都沒有鋪。雁歸推門進去的時候,孔崢正背對著她,半跪在地上聚精會神地砌一副多米諾骨牌。

雁歸走動兩步,剛準備開口說話,孔崢像腦後長了眼睛似的,馬上把食指放到唇邊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雁歸只好僵硬地站在那裡,免得打擾了他。

孔崢砌的多米諾是一副八字形圖案的牌,他正在為轉角處一塊牌傷腦筋,那個地方有個拐彎,他的手對於那個彎明顯大了點。雁歸等了半天,看著他皺著眉頭把牌拿起又放下,終於忍不住開口:「我的手比較細,可以幫你試下嗎?」

孔崢終於回過頭來——這是他們多年後第一次見面。

他打量著雁歸纖細的手指,思考一下,點點頭:「好。」

雁歸看著他有些驚訝,她在電視上見過很多小童星,小時候漂亮得不像樣,長大了卻走樣得厲害,最好的也就是維持原來的水準,很少有孔崢這麼好運的。他劍眉星目、輪廓分明,竟然比小時候更加俊秀,哪怕是半跪在地上,依然可以看出身材高挑修長、肩闊腰細。不過在這麼奢華的辦公室里,他卻不按常理出牌地穿著一件灰色棉質短袖T恤,米色棉布褲子,或者是為了怕碰倒牌,竟然還赤足。

他招呼雁歸過來,指揮她:「那裡——看到沒有,你放下去,小心點,不要讓身體任何地方碰到其餘的牌。」

雁歸照他的吩咐,用指尖拈起一張牌,小心翼翼地往指定位置放下去。

孔崢一臉嚴謹地注視著她的動作。

看牌落定,他鬆了口氣,站起來往外走:「不錯,你的手和以前一樣鎮定,可想而知,心也很鎮定。」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來對見到久違的老同學是否高興,雁歸跟著他站起來:「你現在有時間了嗎?」

孔崢笑一笑,禮貌地說:「我對你,一向有無限的時間和耐心。」

雁歸一邊琢磨著他這句話的意思,一邊順手把小房間的門關上。

「找我就是為了來送帖子?」孔崢拿起茶几上的請帖,漫不經心地打開看了看,隨手又扔到桌上。

雁歸看著他輕描淡寫的舉動不由得想,這種人就是這樣,別說十多年,就是一百年也改不了這壞毛病,他現在這樣子和當年拿女孩兒給他寫的情書疊飛機時有什麼區別?人家的心意對他來講總是一錢不值的,功成名就又怎麼樣,騾子拉到北極也還是騾子。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有些人你看到就會討厭,比如孔崢;而有些人看到就會喜歡,比如大偉,正因為他們之間的強烈對比,所以雁歸覺得自己更加加倍欣賞大偉了。

想歸想,她還是禮貌地回答:「是。」

孔崢等了會兒,見沒下文,於是搖搖頭髮出嘖嘖聲:「我們都十多年不見了,你對我就這麼冷淡?一般情況下是不是都應該問問,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啊?結婚了沒啊?」

雁歸馬上很配合地問:「你過得怎麼樣?結婚了沒?」

孔崢笑著說:「還湊合,沒結婚。」

雁歸哦了一聲。

孔崢說:「我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說,你應該問,那這些年你想我了沒啊?」

雁歸頓時把細細的眉毛豎起來:「你這人怎麼還跟以前一樣,總那麼玩世不恭沒個正經?我是認真給你送帖子來的,校長很希望你能夠參加咱們學校五十年的校慶。」

孔崢站起來,走到書桌旁邊拿出一雙帆布球鞋,當著雁歸的面慢慢穿上。

「我幹嗎要去?」他問,似乎覺得挺好笑的樣子。

「你以前不也是里仁巷小學的學生嗎?」雁歸看著他穿鞋有些不自在,在她的感覺里,當著別人的面穿衣服鞋襪都是件極不好意思的事情,他們這麼多年不見面,幾乎就是陌生人,可孔崢給她的感覺就像和她多熟似的。

「小學畢業照上可沒有我,雁歸。」孔崢一邊低頭系鞋帶一邊回答。

「可你曾經是學校的一分子啊,而且你這次回來不是也給學校捐贈了嗎?」

「別提那個什麼捐贈,那是別人用我的名義送的,我事後才知道。」孔崢穿好了鞋,舒舒服服地在沙發上坐好,臉上全是不以為然,「至於你說的一分子,我可只記得原來班主任最大的夙願就是能讓我退學,班上如果誰丟了什麼東西,第一個檢查的也是我的書包。多好的一分子,不是嗎?」孔崢微笑著說。

雁歸瞪著他:「你是在我文具盒裡拿過一塊錢。」

她知道自己說這話很幼稚,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是忍不住,她從小就很乖,幾乎沒有與人吵過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