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亂作一團

長假很快就過去了。

生活看似回到了原來的軌跡。其實不然,繞著羊湖轉了一周,多了的不僅僅是記憶,還有時時湧上心頭的感動。

在尼若上課的時候,陸路就整理他的片子,或是帶著兩隻小斑頭雁去湖邊溜達。現在兩個小傢伙跟他幾乎是形影不離,他還給它們取了名字:路路和尼尼。

轉完羊湖,公扎和風就回去了,臨走時跟陸路約好,秋天去藏北拍野生動物。

王鋒傷好後回內地去了。

拉姆常常站在小山坡望著那條彎彎曲曲的土公路,就是不見熟悉的摩托車駛來。

關於拉姆和王鋒的事,定居點的人由開始的好奇到現在的同情,說拉姆把心放錯了地方,流浪的狼是不可能打洞的。

一個月後,有膽大的男孩子開始有意無意地往拉姆的醫務室跑,今天肚子疼明天頭暈的,各種各樣的借口。拉姆有時會給點維生素,有時乾脆把腰刀拍在診桌上,不屑地看著對方,直看得對方心裡發毛,灰溜溜地起身走了。

然而,儘管如此,拉姆還是一天比一天憂鬱,一天比一天瘦弱。一個小醫務室,本來就沒什麼病人,她卻整天把自己關在裡面,再不去牧場、也不去捉狐狸和野兔了。有時,她會在放學時去找尼若,跟陸路學做菜。

尼若是知道拉姆的心事的,只是不知如何安慰她好。對於她和王鋒的感情,來得是那麼突然,是不是去得也那麼乾淨?她不得而知。然而內心總是希望拉姆能有個好歸宿,不要像她阿媽達娃措那樣,人老了心卻沒有放的地方。

在此期間,尼汪的兩隻斑頭雁突然被定居點的野貓咬死了。尼汪整天拿著石頭,看到野貓就打,定居點裡再不見野貓出入,晚上倒安靜不少。

尼若知道尼汪跟雁的感情很深,如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樣。怕孩子過於傷心,便把自己的小雁送給了他,尼汪的心情才漸漸好了起來。

眼看著草地一天比一天綠,小雁們一天比一天大,大山裡的生活看似今天重複昨天,其實某些變化不著痕迹而已。

先是色嘎和羅布頓珠悄悄去鄉上領了結婚證,回來才告訴了家裡,又引起了一場口水大戰。然而終究是生米做成了熟飯,老人跳得再高罵得再厲害也是無可奈何。

關於色嘎和頓珠領結婚證的事,定居點裡的人是有些奇怪的。因為在這裡,結婚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雙方家長說好,喇嘛掐指一算,擇日通知親朋好友,歡歌笑語慶祝上十天半月,不管新娘新郎願意不願意,兩人就算結婚了。至於那張法定的大紅證書,反而很少有人去領。所以,當色嘎和羅布頓珠拋開約定俗成的規矩,悄沒聲息地領了結婚證回來,雖然不被父母兄弟親朋好友所接受,但從法律上來說,他們已經從偷情轉變成了合法的夫妻,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一起住到一起。儘管別人會議論紛紛,只要當事人不在乎,誰也不能奈何了他們。

當然,有人說可能是頓珠在外面當兵,跟著漢人學壞了,不尊重老人不尊重習俗。只有色嘎一家最明白是怎麼回事。因為那天頓珠去找色嘎時,尼若和陸路正好在色嘎家聽央吉講藏北草原的事。看到頓珠在門口躲躲藏藏,欲進不進的樣子,尼若對正在煮肉的色嘎有意無意地說:「領了結婚證才是合法的夫妻,名正言順的,他父母如果再給他娶個女人,他就犯了重婚罪,是要坐牢的。」

色嘎定定地看著尼若,尼若也含笑看著她。然後,便見色嘎的眼睛驀然明亮,扔下勺子大踏步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陽還沒冒出雪山頂,色嘎和頓珠一前一後消失在了山路盡頭。

傍晚,所有人都聽到頓珠家裡傳出老人的大罵聲。人們站在教學點的門前,交頭接耳議論著頓珠和色嘎悄悄去鄉上領結婚證的事。

陸路拍照回來,聽說這事後,悄悄向尼若豎起大拇指,尼若會心一笑。

反對也罷,看熱鬧也罷,人們很快就接受了既成的事實。

也許是因為有了頓珠和色嘎這一對開頭,接下來定居點裡發生了好幾對偷偷領取結婚證的夫妻。

漸漸,老人們也就習慣了,那些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慢慢地開始消失。

夏天說來就來了,沒有任何預兆的,第一場雨傾盆而下。雨點打在乾燥的操場上,泥土味撲面而來。

尼若拉緊了披肩。瞧,她總習慣了用披肩,而不是外套。當醫生的時候,中性的職業裝還要罩上白大褂,一身上下都得規規矩矩整整潔潔。職業習慣:嚴謹是第一要素。而在私密的空間里,她喜歡隨意,喜歡自在。潛意識裡,她總覺得一襲披肩更適合自己,只要握緊了那柔軟的布料,心也便隨之安穩。彷彿,那披肩不是用來保暖的,而是用來承載女人心事的。

上音樂課時,學生們喊著要尼若唱歌。

其實尼若的嗓子不是很好,特別是跟羊湖邊那些高亢亮麗的聲音比起來,更是差了一大截,不過學生們愛聽。在這些大山娃娃的眼裡,老師身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還沒等尼若答應,大孩子們就擁進尼若的小屋裡,把古箏搬了出來。

在院里給狗狗撓痒痒的陸路看見,提議說能不能把古箏搬到湖邊去?讓老師在湖邊給你們上課,多美啊。

學生們轟的一聲答應著,小臉上泛著興奮的光。於是大點的孩子抬古箏,小點的孩子拿箏凳、箏架,尼汪甚至吹響口哨招來了小雁子。

孩子們擁著尼若和陸路浩浩蕩蕩向湖邊走去。

經過昨晚的一場夜雨,天空如洗過一般藍得透明;白雲翻卷著,像小羊羔身上的毛,輕輕軟軟的;遠處雪山腰際,薄霧纏繞。

湖水還是那麼藍,層層的波紋向岸邊推進著,輕拍碎石岸。一夜之間,這湖邊的草地就綠了許多,紅的白的黃的小花點綴在綠草叢裡。

孩子們抬著古箏,大呼小叫地穿過草地,驚得水鳥一群群地飛起。

尼若走在中間,藍色的裙裾輕揚,手上拿了一把不知名的野花,身邊跟著尼汪和兩隻小雁,還有黑色的護院狗……

這是一幅觸動著陸路內心的畫面,他不由自主地舉起了相機。

湖灣的碎石灘上,一架古色古香的紫檀古箏和同色的箏凳,瑩白的弦,簡約到極致也華麗到極致。

尼若坐到古箏前,扯去纏在發上的小方巾,任長發被風吹起。對蹲在一邊抱著相機的陸路笑了笑。身後是藍藍的湖水和隱隱的雪山,淺藍的天幕成了最大的布景。

孩子們三三兩兩在一起,各找地方,盤腿而坐。

今天的音樂課是臨時決定的,尼若便乾脆跳開書本,彈起了《雪山春曉》。隨著她手指的跳躍,一幅春到高原的壯闊畫面慢慢鋪呈開來。

孩子們有的用手撐著頭靜靜地聽,有的用石頭敲擊著打節奏,有的靠在別人的肩上,都極安靜。就是那些原本吵鬧不停的水鳥,在音樂響起的那一瞬間,都齊齊轉了頭往這邊看來,然後,定格成了一幅精緻的畫面。

陸路拍了幾張後,便抱了相機盤腿坐在暖暖的碎石上,撐著下巴,沉浸在尼若十指揮灑出來的那個世界裡了。

人、鳥、湖水,所有的一切,此時此刻,沐浴著陽光,伴了這天籟般的音樂,享受著大自然的美好。

不知是音樂所致還是周遭的一切感動了她,尼若,不再看陸路,眼神迷離,內心空空蕩蕩的,彈了《北京的金山上》《青藏高原》《阿媽的羊皮襖》,一首接一首,音樂穿透了雲霄。

不知過了多久,尼若感覺手臂有些酸軟,才回過神來,調子一轉,彈起了孩子們和陸路都同樣熟悉的《春到拉薩》。

歡快的音符在清冽的空氣中跳躍,覓食的鳥兒都停止了追逐。孩子們隨著節奏甩動長袖,跳起了歡快的踢踏舞,還不時和著節奏大喊一聲。尼若笑了,手指在弦上跳得更加歡快,狗兒在人群里躥進躥出……

陸路拍完照,把相機放在身邊,掏出隨身的筆記本,記下了此時的感想。

二〇〇七年六月二十一日

今天天氣很好,湖水藍得透明。雪山倒映在湖水裡,她穿了一件藍色長裙,一群娃娃把她的古箏抬到湖邊。尼若披散了長發,彈起《春到拉薩》,不時深情地看著我笑。在她的身後是湛藍的湖水和聖潔的雪山,孩子們臉上身上都是塵土,卻隨著歡快的音樂節奏起舞,不時高興地吶喊一聲,腳步跺地塵土飛揚……

雨季開始了,空氣都像洗過一樣,透明度特別高。在羊湖邊拍片子,不圈都比內地小,景深很夠,有幾張片子感覺不錯。喜歡看她沉浸在音樂的樣子,湖水和藍天做背景,特別美好。

七、八、九月是西藏的雨季,全年的降雨都集中在這三個月,而夜雨居多。隨著每晚如時降臨的雨聲,羊湖的水慢慢地會變得混濁。我要抓緊時間記錄,否則水一旦混濁,就沒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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