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餘音裊裊

陸路的到來,很快就在定居點裡傳開了,熱情的鄉人都以為他是尼若的丈夫,特意來探親的。學生家長三三兩兩拿著酥油、藏雞蛋、奶渣、牛羊肉等來看他。尼若上課時,陸路就拿著相機在湖邊守水鳥,或是在草地邊追拍牛羊。傍晚,兩人手拉手去湖邊散步,看水鳥起起落落,或是相擁著看窗外的明月星辰,說些不再分開的傻話。

偶爾,陸路會接到帆的電話。他總是不避尼若,只是輕聲安撫對方的情緒,淡淡的,如老友。

尼若沒問他關於帆的事,就像陸路從不問她未來有什麼打算一樣。這個年紀的人,不需要別人指點自己幹什麼,身前身後事該如何處理,早就有了主意。所有的驚天動地都放在心底,泰然真是時間堆積出來的。

當尼汪帶著他家兩個小客人進來時,陸路正拿著相機對著要出殼的斑頭雁猛拍。

聽到動靜,陸路回頭,看到兩張笑嘻嘻的小臉,瞪大了眼睛。

兩個小傢伙也同時驚呼「攝驢叔叔!」撲了過來。

「怎麼是你們?」陸路站起身來,「桑桑、貢布,咱們還真是有緣啊。」

桑桑和貢布高興地笑著,一邊一個拉著陸路的衣襟。貢布抬起小臉,漆黑的眼珠看著陸路問:「叔叔,你怎麼也在這裡?」

陸路揪了一把貢布的小鼻子,笑著說:「叔叔來拍照片啊。你阿爸阿媽呢?」

「在湖邊看鴨子。」桑桑笑著說。

「這就是我在大昭寺前碰到的兩個小傢伙。」陸路轉頭笑著對好奇的尼若說,「她叫桑桑,他叫貢布。」

「你們就是從藏北來的客人啊?」尼若蹲下,看著姐弟倆,問。

兩個小傢伙點著頭,「阿姨好!」

「你們普通話說得真好。讓阿姨猜猜,你們的媽媽肯定是漢族?」

「是啊,」貢布猛點著頭,奇怪地問,「阿姨,你怎麼知道的?」

尼若笑著說道:「阿姨不但能猜出你媽媽是漢族,還能猜出你阿爸阿媽的名字!」

「真的?」桑桑不信地瞪著圓溜溜的眼珠。

尼若偏著頭,故作認真思索的樣子,然後說:「你阿爸叫公扎,你阿媽叫風,對不對?」

「對對對,阿姨,你真神了啊,連這個都知道。」貢布拉著尼若的胳膊,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尼若,十分可愛。

正趴在筐邊看斑頭雁出殼的尼汪回頭說:「王老師跟拉姆阿姐是好朋友,阿姐肯定跟她說過你們了。桑桑、貢布,過來看,出來一隻了。」

兩小傢伙立馬奔了過去,三小腦袋擠在一起,驚奇地看著毛色未乾的小雁。

「好可愛。」

「我們家湖裡夏天也有好多,還有雁媽媽帶著。」桑桑輕輕摸了一下小雁的頭,比畫著說。

「回去後叫阿爸給我們捉兩隻。」貢布說。

「阿媽肯定要罵我們。」

「那我們明年撿蛋來自己孵,像尼汪阿哥養的那樣,天天跟著我們,嘿嘿……」貢布越說越得意,咯咯地笑,伸手就要向小雁抓去。

「不能抓,現在不能抓。」尼汪捉住他的手腕,「現在太小了,抓它要死的。」

「啊?」貢布傻傻地望著尼汪,「為什麼抓了要死?」

「它才出來,不能玩的。我阿媽說,要明天才能跟人玩。我的雁子小的時候就被阿姐玩死了一隻。」

「哦……」

「它們吃什麼呢?」桑桑問。

「吃青草啊,還有菜。」尼汪說,跑到尼若的菜筐子里翻了起來,找到一顆小白菜,拿在手上送到小雁面前。

小雁偏著腦袋,黑豆子般的眼睛看著尼汪,開始叼了起來。

陸路摟著尼若的腰立在木柱旁,含笑著看著三個孩子。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他們身上,溫暖是從心底滲出來的。

「將來咱們也生個孩子好不好?」陸路在她耳邊輕聲說。

「好。」尼若想也不想地回答。

「一個女兒?」

「嗯。」尼若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這一刻,倉皇不再。

尼若的斑頭雁只出了兩隻,另外一個蛋也壞了。小傢伙絨毛干後就能吃能喝,如一團奶黃色的絨球在屋裡到處亂竄。

尼若開心極了,故意帶著小傢伙屋裡屋外的走,有時還在床上鋪上紙,把它們抓上去。放假後,尼汪和桑桑、貢布也整天待在尼若這兒,三個小傢伙嘰咕個不停,小屋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帶斑頭雁散步的事歸尼汪。傍晚,他就帶著兩隻大雁和尼若的兩隻小雁去草地上覓食。有時,大雁飛遠了,只要尼汪一聲口哨,立馬就會飛回來,陸路驚嘆不已,舉著相機拍了不少人雁在一起的片子。

四月底五月初,是羊湖最美麗的季節。湖邊的野花成片成片地開著,或紅或藍或紫,愛美的牧羊女常會採下一大把插於衣襟上或是編成花環戴在頭上,引得趕馬耕地的阿哥頻頻回頭。狗兒似乎也變懶了,不再跑前跑後地追趕牛羊,而是卧在花叢里,頭搭在前腿上假寐。

萬物復甦的季節,花草都在拚命地生長,人和動物反而變得懶洋洋的。

羊湖如一條藍色的絲帶,順著山谷纏纏繞繞,伸向遠方。

鳥兒們已經成功過了孵化期,新出生的小傢伙跟在爸爸媽媽後面開始學著覓食,尼若和陸路常帶著小雁子去湖邊看水鳥,有時,拉姆和她撿回來的王鋒也會跟著,還有從藏北草原來的風和公扎及他們那一對可愛的兒女桑桑、貢布。

不知是誰提議轉羊湖的,正合了陸路的心思,繞湖一周,從各個角度拍攝羊湖一直是他的心愿。

說走就走,也不需要什麼準備。各個村莊都有認識的人,如有什麼需求是極好解決的。

王鋒一聽他們要轉羊湖,馬上手臂也不疼了,腿也好了,非要騎摩托車跟著去,拉姆無奈,只能依了他。

公扎開著他的小貨車,帶著妻子孩子,尼汪這幾天已經跟桑桑和貢布成了好朋友,便也跟著上了車。臨走時,風看到尼若的古箏,瞪大了眼,非要帶上,說想看尼若在湖邊彈琴。尼若還沒說話,孩子們早已歡呼雀躍,於是,風指揮公扎把古箏搬到了小貨車上。

陸路只帶了尼若,還有一個紙箱——裝著兩隻小斑頭雁。

兩輛車,一輛摩托車,如閑庭信步一般順著羊湖邊的土公路追著那抹亮麗的藍往前走。

有時,看到湖邊大片的草地,他們會停下來,帳篷一搭,鋪上卡墊,一待就是半天。王鋒和拉姆帶著孩子們找野兔,有次甚至捉回來一隻小狐狸,用哈達拴了腿,三個孩子便帶著它在草地上瘋玩。

公扎和風喜歡坐在湖邊的沙石上看風景。他們說羊湖跟藏北的湖太不一樣了,特別秀美。當秀美的這個詞從風的嘴裡說出來時,尼若都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認為羊湖是粗獷的,雪山圍繞,怎麼會跟秀美沾上邊呢?

風接過她男人削好的干肉放進嘴裡,笑著說:「你沒去過藏北吧?那裡的湖才是粗獷的呢。每個湖就像平鋪在荒漠上的一樣,周圍的山幾乎寸草不生,除了石頭還是石頭。不過,很美,真的,沒有見過,你無論如何想像不出這世上會有那麼美的地方。」

尼若坐在碎石上,披肩搭在頭上,轉了頭看著風和公扎。聽色嘎說過他們的故事,兩人糾纏了很多年,終於走到了一起。人這一輩子,有人讓你不顧生死地追隨,真是莫大的幸福了。公扎,這個不愛說話滿臉絡腮鬍的男人,對妻子的愛和對家庭的責任都融化在每個細小的動作里了。就像現在,默默地為妻子削好乾肉,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玩耍的兒女是否還在視線之內,不再流浪的男人,把生活的重心完全放在了兒女身上。

這樣的男人,是值得女人終身相托的。

尼若是有些羨慕風的。風的前半生和自己一樣,生活在大都市裡,只為愛了,就毅然決然地棄高薪、別親朋,只為荒原上的這個男人跟自己的命運奇蹟般的重疊,找到了,便義無反顧,把幸福真真實實地握在手心裡。

來自不同的世界又如何呢?種族不一生活背景不一又如何呢?只要愛了,便死也要在一起。光是這份決絕,就足以讓尼若佩服不已。其實仔細想想,這世上除去血緣,有多少的生命是跟別人相關的呢?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契合了,是上天的恩賜。如果自己不加以珍惜,誰還會珍惜你?

也許是有著共同的經歷,也許是這片天地拉近了她們的距離。尼若和風,很短的時間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放假的時候去我們那兒吧,錯鄂湖雖然沒羊湖這麼秀美,卻也是藏北難得一見的大湖了。」風爽朗地笑著,微風拂了她的短髮,亂糟糟地飛揚著,公扎便不時給她理一把,不一會兒又亂了。

「好啊,放假的時候去你們那兒玩。」尼若笑著,伸手捧了一把湖水,看它從掌心慢慢滑落。

「說定了,等你們啊。」

「嗯。」尼若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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