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溫暖踏實

正在尼若神思恍惚時,拉姆端了一盆冒著熱氣的紅燒牛肉和米飯進來,興奮地叫著:「王老師,來了來了,香死了。嘿嘿,我也會做了,你男人教了我,還說讓我今後做給你吃。來吧來吧……」

拉姆把牛肉放在桌上,過去一把扯起偷笑的尼若推到桌前坐下,把筷子塞進她手裡,「嘗嘗,這可是你男人親自做的,色嘎阿佳羨慕死了,說從沒見過男人給女人做飯的,你真幸福。」拉姆邊說邊把桌上的本子和書收了放在一角。

尼若夾了塊肉放進嘴裡,一股奇異的味道瀰漫在舌尖。

「王老師,阿媽她們羨慕死你了。阿媽說,定居點的男人都跟野氂牛一樣,動不動就鼓起牛眼罵人,哪會想到給女人做頓飯吃啊。」

尼若抬頭看了拉姆一眼,含淚帶笑的,「拉姆,你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才遲遲不嫁人啊?」

「我……」拉姆扮了個鬼臉,「我才不嫁那些野氂牛呢,我要嫁的男人也得會做飯。」

「這麼簡單?那你找個廚師好了。」尼若笑著說。

「那不幹,天天一身油味,難聞死了。我要找個……要找個……」拉姆轉著黑亮的眼珠,嘿嘿地笑,「對了,我要找個像你男人那樣的,真心疼女人的才嫁。」

「不錯啊,有想法。我給你介紹一個漢族男人行不行?」

拉姆白了尼若一眼,說:「我才不要呢,我要自己找,像風阿姨和公扎爺爺那樣過一輩子才不枉佛祖把我變成女人。」

「風阿姨和公扎爺爺是誰?」尼若好奇地問。

「風阿姨是我阿媽的朋友,她也是上海人,去我們那裡旅遊時在無人區迷了路,被公扎爺爺救了,然後她就嫁給了公扎爺爺,我和阿媽還去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呢。公扎爺爺可疼風阿姨了,對她特別好,就像你男人對你這樣。現在他們還在藏北呢,養了很多氂牛和綿羊,過得很幸福。」拉姆拿著木棍把牛糞爐掏乾淨,開始生火。

「我可沒你風阿姨幸運。」尼若嘀咕了這麼一句,埋頭夾了塊土豆放進嘴裡。想起在上海的家,那一室的華麗啊,唯獨沒有愛情。都說女人是虛榮的動物,需要金錢和閃亮的飾物飼養。說這樣話的想必是男人吧?或者是女人的心已傷夠,沒得選擇便只能選擇物質。其實現在的女人,還有幾個是不能養活自己的?

「你說什麼?王老師。」正在點火的拉姆抬起頭問。

「沒什麼。」尼若放下筷子,「拉姆,你阿爸呢?我從沒聽你說過你阿爸?」

「我不是我阿媽生的。我阿媽生我時死了,阿爸後來也死了,我現在的阿媽就把我收養了。」

「哦……」尼若想起達娃措揮動烏兒朵打老鼠的樣子,一打一個準。那樣的女人,該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她動心?

「拉姆,你為什麼不繼續上學?」

「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本來是想再讀的,可是阿媽生病了,家裡沒人放牛,我就回來了。阿媽說,舅舅必須上學,因為他是男孩子。」

尼若點點頭,說:「這幾天你的作業寫得怎麼樣?拿來我看看。」

「你男人給我檢查了,只錯了一道題。」拉姆得意地笑。

「拉姆,人家沒告訴你名字嗎?一口一個男人男人的,小姑娘家家的,不害羞啊?」

拉姆吐了一下舌頭,扮了個鬼臉說:「他說了,我老記不住。什麼爐來著?」

「是路,不是爐。陸路,記住了,人家叫陸路。」尼若看著火爐邊臉上黑一道紅一道的拉姆,無可奈何地笑。

「對了,就是這個名字,陸爐。」

「不是陸爐,是陸路。四聲,念路。」

「爐,爐,陸爐,陸爐……」拉姆舌頭攪來攪去的,老是念不準確。

「不對,不是這個音。是陸路。」

「陸路,陸爐,不對,陸路,陸路……」

「對了,這下對了。你以前學的拼音是不是都放氂牛腦袋上去了?」

「沒有,王老師,我絕對認真學的。只是漢族男人的名字好奇怪,明明兩個音念起來就像一個音。」

尼若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胡說八道!」

拉姆不好意思地笑了。

尼若看著忙進忙出的拉姆,突然產生一個想法。何不教些常用的醫療知識給她呢?這裡地勢偏僻,離縣城又遠,正規醫學院校畢業學生不可能來這裡來開診所,鄉上倒是有醫生,不過是男的,也是三天兩頭的不在。如果拉姆學會了處理常見的小毛病,不是一件好事嗎?

「拉姆,想不想跟我學醫?」

「啊?」提著一壺冷水往灶上放的拉姆聽她這麼一問,轉頭看她,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我教你學醫好不好?這樣我走了後,你們這裡也有醫生,你的那些姐妹也不用擔心得了病沒地方看啊。」

「可是……我是女的啊!」拉姆看著尼若,遲疑著說。

尼若好笑地說:「我不也是女的嗎?」

「但是,你是漢族人啊。」

「漢族不是人嗎?不是阿媽肚子里生的嗎?」

「我……我怕我學不會。」拉姆把水放在爐上,拿了牛糞餅扔進灶里,偏著腦袋想了想,回頭小聲說。

「你能學會的。拉姆,你這麼聰明,普通話說得很好了。再說,我又不是讓你拿手術刀,只是學會處理些常見的病,像感冒啊,發燒啊,頭痛腦熱的,還有就是女人們常容易得的病。這些病比較簡單,只是憑經驗用藥的,怎麼樣?想不想學?」

拉姆看著尼若,有些心動了,她把羊皮風筒壓得呼呼地響,「想、想、想,王老師,只要你不怕我笨,我一定好好學。」

「好,只要你用心學,我保證教會你。開學後閑一點,我就打電話讓你石達爺爺採購些藥品和常用的器械寄來,咱們開個小診所,在實踐中學習來得快些。」

拉姆跟著尼若學醫的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這個下午,學生陸陸續續來報名,拉姆幫著尼若分發書本,吃過晚飯才回去,她說她晚上不過來住了,她要跟阿媽說話。尼若知道她是要跟達娃措說學醫的事,便拿了從縣上買的毛線遞給她,讓她帶回去給達娃措織毯子。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尼若洗漱後關上院門,又把小狗放開,扔了些骨頭給它,這才轉身進屋,放下長發任其隨意披在肩上。

拿了本書靠在床上,看不進去,鼻間充塞著淡淡的草木味道,這味道就像一道魔咒,總讓她無法自持,不由自主就會失了神。今後的歲月,是不是再也忘不掉這味道了?難道要在心裡縈繞一輩子,思念一輩子嗎?

尼若嘆了口氣,放下課本起身坐到屋角的古箏前。掀開硃紅色的絲絨布,眼神落在白瑩瑩的絲弦上,手指隨意一撥,清澈幽遠的琴聲便在小屋裡回蕩,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慢慢消失,她才再嘆了口氣,打開箏盒,一枚溫潤如玉的雨花石靜靜地躺在那裡。這是第一次見面時陸路送給她的,此後她便一直放在這裡,每次彈琴時都會拿出來握在手心。喜歡古箏的人有個習慣,練指法時如不能正確掌握手形,就會在手心裡握個乒乓球。按理說此時的尼若是不需要藉助外力來固定手形了。只是她捨不得放下這顆雨花石,握在手心感覺特別的溫暖踏實。

尼若坐下,把雨花石放在掌心,對著小窗舉到眼高的位置,石頭在銀輝的映照下,發出淡淡的光澤。想起在桑頂寺的山路上,他總透過鏡頭偷偷地看她,還以為自己不知道呢。

尼若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笑意,纏上玳瑁的指甲,試了試音,彈了一組四點指法,待手指靈活後,才將雨花石放回原位。深吸口氣,輕舒手腕,活潑浪漫的《春到拉薩》便在小屋裡鋪呈開去。

小窗外,月兒掛在雲之一角,牆頭的草和遠處的幡都靜靜地豎立著,遠處的羊湖泛了淡淡的波光,山影重重疊疊,漸遠漸模糊。

而此時,陸路坐在美龍客棧的庭院里,木頭小桌上放了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他抽煙、喝酒,唯獨不喝茶。

手上握著筆記本正記著今天的感想。

二〇〇七年三月六日

住在宇拓路的美龍客棧。一個不錯的,類似於家庭旅館的藏式客棧。老闆娘於夏是尼若的朋友,北京來的,在這裡生活五年了,身上已經有了拉薩人好客的特性。

管不住自己,還是租車去了羊湖,想再見見她。可惜不在,老鄉說她送一個孤寡老人看病去了。這麼突然就決定去羊湖,沒有計畫沒有安排,不是我做事的風格。

她是個善良的女人,這是毋庸置疑的。

認識了拉姆一家,以前聽尼若說過,她們在八廓街認識的。還見到尼汪,是尼若給他做的心臟手術,現在看上去跟健康的孩子沒什麼區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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