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目光如煙

春節剛過,陸路就開始收拾行李。

帆冷眼看著他忙碌,什麼都沒說。

在一起三年多了,她在等著他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只是這個希望越來越渺茫。只同居不結婚是自己定下的規矩,當初他也是答應的。彼此都遵守著約定,你花你的錢,我花我的錢,既享受二人世界的脈脈溫情,又沒有後顧之憂。

只是近段時間,陸路心裡有些不滿意這樣的處境了。也許是年紀大了吧,畢竟四十多歲的男人了,還有幾年的好時光讓自己折騰呢?想有個家,有個名正言順的妻甚至還想要個女兒,只是帆從不這麼想。剛過而立,女人最美麗的年齡,總不能把後半生賭給一個眼看就要進入老人行列的男人吧?

然而就此離開,帆又不甘心。三年多了,朝夕在一起,感情是一點點滋生出來的。陸路是個懂得怎麼疼女人的男人,他善解人意,細緻入微。

「體貼。」這是帆在回答朋友好奇的詢問時說的兩個字。開始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愛上陸路,商場上摸爬滾打一路艱辛走過來,成功的男人見得多了,身邊圍繞著的年輕才俊也不少,為何她會單單選中既不年輕也沒什麼經濟實力的陸路?每次她獨自駕車行走在路上時總是無法抑制對他的思念,此時方明白,那個年逾不惑的男人已經深深地住進了自己的心裡,再也無法替代。再說,帆相信自己的眼光,雖然她不懂攝影,直覺卻告訴她,面前的男人不會永遠埋沒在人堆里,總有一天他會大放異彩。

她在等著那一天。

他發光了,變成了鑽石,帆才可能帶他去見朋友,把他引見給自己的親人。他的年齡已讓自己屈就,總不能在面子上還讓自己屈就吧?

所以,他每次收拾行囊出行,她都會耐心地等在家裡。當然,她也不可能跟他去的,她無法忍受沒有澡洗沒有可口的飯菜的日子。

這次陸路的目的地還是西藏。從第一次跟朋友上高原後,他就一發不可收拾,說不清楚那片土地到底哪裡吸引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踏上旅途。

「明天我不送你了,起不來。」帆說,擠進了坐在電腦前的陸路懷裡。

「你睡吧,有朋友送我。」陸路說,環著帆的腰,臉埋在她的脖間輕咬一口,「我不在,你要自己照顧自己,每個月那幾天不要吃冷的東西,知道嗎?」

「嗯,你早點回來。」帆說,轉身對著陸路,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輕點了一下。

陸路看著面前這張娃娃臉,心裡莫名其妙地掠過一個模糊的身影。他不敢確定那個身影到底長什麼樣,只記得她的聲音,還有就是通過電話傳來的不快不慢的呼吸。所有的印象都來自於手機的信號,是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卻也是最能在心裡糾結不散的東西。

「好好拍,回來搞個影展,陸大攝影家。」帆拖長聲音嬌媚地說,把手伸進了他的懷裡,手指在他結實的胸肌上輕輕軟軟地游弋著。

陸路隔衣抓著帆曖昧的手,「恐怕還不行,做影展的話至少也得十幾二十張拿得出手的片子,再拍兩年看看吧。」

「你都拍了十來年了,總該有點成果了吧?」帆微皺著眉頭,嘟起俏麗的紅唇說。

「這事可急不來。沒有像樣的東西,匆忙拿出去,讓同行笑話。」陸路拍了拍帆的臉蛋,透過她的髮絲看著電腦屏幕上的藍盈盈的羊湖,彷彿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從岸邊輕巧地飄過,「不知道她的體溫是什麼樣的?」這想法一產生把陸路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捧著帆的臉,不由分說就吻了下去。

他想忘掉腦中那不切實際的畫面,於是抱了帆向昏暗的卧室走去。

事後,帆躺在碎花的被裡發出了細細的鼾聲。陸路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沒有一絲睡意。

白天給尼若發了簡訊,說了自己明天要飛拉薩的事。她今天中午發來四個字「我在拉薩」,其他什麼都沒說。

陸路掀開被子穿上睡衣,小心給帆蓋好被子,轉身出了卧室進了書房,扭亮檯燈,從攝影包里取出棕色的筆記本。

二〇〇七年二月十三日

睡不著,想著明天進藏的事。這還是我第一次坐飛機進藏。因為時間短,怕錯過了藏曆年。想去看看藏族人是怎麼過年的,帶了膠片機和佳能1D,具體怎麼拍還沒想好,去了再說吧。

尼若說她在拉薩,沒想到,我本來以為她在上海。年前她說過要帶尼汪回來做手術,只是春節不在上海過有點意外。她是個十分善良的女人,都市裡少有的善良。

老是想起她聲音,太不正常了。

明天,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她?

二〇〇七年的二月十四日,中午一過,飛沙走石。

宇拓路上的美龍客棧庭院里。

陽光頂棚被風吹得嚓嚓地響,好像隨時都會垮下來一樣。

尼若捧著茶杯,整個人都蜷縮在藤椅里,心神不定。

他不會來的,不會來的,這麼大的風,飛機降不下來,肯定會被刮回去。尼若心裡胡思亂想著,不時抬頭看看窗外,灰沉沉的天空沒有一點要重新亮起來的意思。

此時,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慌亂!

二、三月份是西藏的風季,幾乎每天都會颳風,下午的航班準點降落的很少,特別是像今天這樣的天氣。尼若心裡轉了無數的念頭。從進入「不為」的博客開始,一晃三年多了。以前在上海,她只要有時間都會去他的博客里溜達,幾乎把他這幾年發的博文看了個遍。因為那些美輪美奐的圖片,她對西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時常向他請教些關於西藏的問題,想著哪天帶著孩子去西藏旅遊。不過兩人的交流都止於網上。過去每次去南京出差,都會想要不要請他出來喝杯茶,猶豫再三終究沒能鼓起勇氣。尼若說不清自己對那個陌生男人為什麼會產生出熟悉的感覺,那不僅僅是來自於網路莫名其妙的感覺,而是像……像前世失散的情人,今生相遇便有些患得患失了。

反而是來西藏支教後他們的聯繫才多了起來,尼若需要有人分享這片土地帶給她的震撼,而陸路是最合適的人選。

「晚上想吃什麼?親愛的!」好友於夏捧著茶杯慢慢悠悠地踱了過來,看著窩在藤椅上神思恍惚的尼若問。

「沒胃口。」尼若懶懶地看了她一眼。

「思春?」於夏坐到她對面,探究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尼若白了她一眼,「去去去,上網收你的菜去。」

「我的菜才種下,晚上十二點半才能收。」於夏笑嘻嘻地說。兩人是多年的好友,只是以往一個在上海一個在北京,見面很少。在拉薩的於夏守著這個小院,夏天做點生意,冬天晒晒太陽,日子過得優哉游哉。「說說吧,你這種樣子很反常。」

「有什麼反常的?」尼若抬起頭,懶懶地看著對面那個恨不得扒開自己心臟看個究竟的好奇女人,慢條斯理地說。

「滿臉心事。」於夏做了個撫摸臉的動作,「全是關於男人的表情。」

「表情還能看出男人女人的?你越來越有才了。」

「當然。像你這副表情,典型的在想著某個男人卻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胡說八道。你又不是神婆。」尼若轉了一下眼睛,翻了好友一眼。

「心虛了吧?」於夏得意地笑,「說吧,對方是何方神聖?能讓我們心如止水的王大醫生也思起春來,了不起啊。」

「一邊待著去……」

於夏嘿嘿地笑,「說說嘛。姐姐我還能幫你把握一下。」

尼若有些心虛地看了看於夏,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把自己和陸路的交往以及他要來拉薩拍歷年的事兒說了。

「你是說,你們還沒見面就這麼患得患失了?」於夏瞪著眼睛,探過身子吃驚地問。

「我哪裡患得患失了?」尼若心虛地反駁。

「你這還算是沒有嗎?」

「胡說八道。」

「是嗎?」於夏拖長聲音問,「那你在猶豫些什麼?」

「我不知道該不該見他。」尼若再次心虛地看了於夏一眼,小聲說。

「見,當然見。這世界上有這麼個男人讓你沒有見面就魂牽夢繫的,多難得啊。」

「去!」尼若推開她探到面前鬼笑鬼笑的臉,「什麼朋友嘛,幸災樂禍!」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三魂掉了兩魂……」

尼若被她說得渾身不自在。「你就胡說吧。我們可是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他長什麼樣我都不知道呢。」

「我說了你們有什麼嗎?做賊心虛。我面前這個猶豫的小婦人還是那個拿著刀片割人家心臟的王大醫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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