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把渴望深埋心底

回到客棧,尼若打開筆記本電腦,在陸路博客的留言里這樣寫道:「今天我看到了煨桑的人們,他們拿著小布袋,往香爐里撒一種不知什麼做成的粉。桑煙的味道跟我想像的不一樣,我原來以為那味道跟印度香差不多,實際上差別太大了。我還在大昭寺磕長頭的人群里認識了一家子,有個叫拉姆的小姑娘非常漂亮。她們是從羊湖邊的曲果來的,普通話說得很好,巧的是,曲果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沒多久,陸路就發了簡訊給她,說看到她的留言了,真是太巧了。你明天走嗎?吃高原安了嗎?

尼若這才感覺有些頭疼,趕緊找出高原安吃了三粒。然後給他回簡訊說:「才吃了三粒,有些頭疼,不過不要緊,謝謝你。」

不一會兒簡訊提示音再次響起,尼若拿過打開,還是陸路:「身體沒有適應之前,千萬不能感冒了,早些休息。」

「謝謝。」尼若回了這兩個字,把電話丟在床上,脫衣服進了衛生間。

儘管她知道初上高原最好不要洗澡,然而多年的醫生生涯,洗澡洗手已經成了一種癖好。

沖完澡,尼若用毛巾包裹好身體,拿過桌上的表看了看,十一點剛過。她拿起電話,撥了葉磊的手機。儘管他不關心她在幹什麼,出於禮貌,她總還是要說一聲的。再說,答應過再給婚姻一個機會的。

電話響了兩遍沒人接,他不可能這麼早就睡了吧?也許又在哪家夜總會流連。尼若正要掛電話,裡面卻突然傳來一個女子柔媚的聲音:「喂……」

「請問,葉總在嗎?」尼若怔了一下,下意識這麼問。

「對不起,他睡著了,您找他有什麼事嗎?」對方極禮貌地問。

「工作上的事,」尼若說,嘴角浮上嘲諷的笑,「你是他愛人嗎?」

對方有兩秒鐘的遲疑,然後說:「對,我老公睡著了。我讓他醒了給您回電話好嗎?」

「好啊,你就說王尼若醫生找他,他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情況實在不妙,可能連肝都得一起換呢。」尼若說完,掛了電話,雙手扶住桌子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樣的事情遇到第幾次了?說是不介意,心裡總還是不舒服的。男人跟女人真的不一樣,他的身體和心就像長在兩個人身上,一方面維持著家庭的完美,一方面卻又放任著男人的本能,家庭情場兩不耽誤。

至於身後的女人是怎麼想的,他卻一點都不擔心。生意場上打滾的男人,自信地認為妻子永遠不可能離開,因為自己能掙錢,能給她高質量的物質生活。結婚以來,妻子十多年了永遠是三點一線:上班、超市、回家。尼若不愛交往,偶爾出個差也是早早就回了,從不在外面多耽誤一天。一個把家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女人,怎麼可能離家而去呢?

留在上海的葉磊只以為尼若在任性,她是個吃不了苦的女人,過不了多久自然就回來了,所以他依然吃依然喝依然泡妞。

尼若穿上睡袍,拉開窗帘,天空繁星滿天。多久沒有看過星星了?上海的夜空除了華燈閃爍,就是沒有星星。那份燦爛留在了兒時的記憶里,成年後的她忙著讀書、忙著工作、忙著相夫教子,妻子、女兒、母親、醫生……這些角色她哪一個都做得很好,唯獨忘了自己是個女人,也需要有人疼有人愛。只是,在見夠男人身上激|情過後的蛛絲馬跡後,她把那份渴望更深地埋在了心底。

四十多歲的女人,不是不需要愛,而是那份愛已經褪色,變成了屋子裡過時的裝修。拆掉勢必傷筋動骨全盤皆換,不拆看著又鬧心。

看著燈光輝映下的布達拉宮,那麼輝煌壯麗。尼若的手指有些發癢,突然想彈上一曲。

她迅速回身,從牆角的箏盒裡取出古箏和架子擺在窗前,上好箏碼,調好音後,再取下頭上的毛巾,任濕發披散在背上。原本有些零亂的眼神在觸到絲弦的那一刻突然就安靜下來了。她抬起頭再次看了看那座神聖得如天上宮闕一般的布達拉,深吸了口氣,輕舒手腕,一曲《春到拉薩》歡快的旋律就從她躍動的指間傾瀉而出。

拉薩夏天的夜晚涼風習習,薄紗窗帘輕輕搖曳著。馬路上,匆匆的夜行人在聽到突然而至的清靈的箏聲,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一曲彈完,尼若的額頭泛起細細的汗珠。她還沒起身,手機就響了,起身拿過一看,葉磊打來的。尼若沒接,扔在床上任其響去。她把箏的碼子一個個取下放在琴盒裡,再把弦鬆了,把古箏收入盒裡。明天的山路將很顛簸,她不想自己心愛的古箏出什麼問題。在尼若的心裡,古箏就是她最私密的朋友,什麼樣的心事都可以用它來表達。羊湖,那個不通車的教學點,今後的兩年里,只有古箏會與她相依相伴。

收拾好一切,電話依然在固執地唱著。

尼若拿過,把耳塞放好,按了接聽鍵,面無表情地喂了一聲。

「到拉薩了嗎?住得怎麼樣?」葉磊說話的聲音極大,關懷卻是真心的。他就是這麼個人,妻子不放,情人不棄。

「到了,挺好的。」尼若說,然後沉默,她在等著那個男人編故事。

「我和老衛他們打麻將,老衛女朋友接的電話,她跟你開玩笑的。」他說,和尼若想像的如出一轍。

只是這樣的解釋,反而讓尼若的心裡升起一股噁心的感覺。「你不覺得這樣的解釋太牽強了嗎?」尼若輕聲說,不慍不火地,「你慢慢玩吧,我要睡了,明天早起呢。」

「不信你打電話問老衛嘛。」他更大聲地說,彷彿聲音大就代表了道理充分一樣。

「我信。」尼若說,語氣輕飄飄的,也不等他說完就關了電話。找出吹風機把濕發吹乾,再從箱子里翻出一件黑色的薄綿縷搭在椅背上,再把今天穿過的衣服疊好放進箱子里,這才鑽進被子,調好鬧鐘。睡不著,打開手機,給陸路發了條簡訊,說我明天到羊湖,你如果來西藏,可到曲果找我,我帶你拍羊湖去。

「好啊,下次去時一定去羊湖轉一圈,別說話不算話。」陸路這麼回道。

「好,西藏見。」尼若回完簡訊放下電話,翻了個身趴在床上,頭向牆壁歪著,盯著白壁神思恍惚。這樣的睡姿是她調理頸椎的一種方式。隨著年歲漸長,有些病是需要早早預防的。比如頸椎,作為外科醫生,她不希望有一天病出來了才去治。迷迷糊糊間,她想起了自己早已過世的老師卓麥,一個胸外科的權威,在西藏當兵二十多年,轉業後回到上海,心卻留在了高原,常跟他的學生說起西藏。講這裡環境多麼艱苦人們卻多麼快樂,講高原心臟病是多麼普遍,人們多麼需要心胸外科的醫生。卓老師每每說起西藏,總是不停地嘆氣。尼若一直覺得,老師一生不結婚只跟撿來的兒子相依為命是有原因的,那個原因就藏在高原深處。還有自己的老領導石達,一個來自西藏卻在大上海定居的藏族人。同事為她送行的那天,早已退休的石達特意趕了來,握著她的手說:「王醫生,我代表西藏的孩子謝謝你。」

「老書記,你說什麼呢?西藏是我出生的地方,能去那裡支教是我的幸運。感謝您這麼多年的培養,等我從西藏回來,一定來看望你老人家。」

「好啊,你到西藏,有時間去我的家鄉申扎縣走走。那裡很美,牛羊成群,雪山像在畫里一樣。」石達爽朗地笑著,把一條潔白的哈達掛在尼若的脖子上。

「好的,老書記,等放假的時候一定去你的家鄉看看。」

「好好好,你去的時候給我來個電話,我告訴他們一聲,讓他們到縣上接你。」石達握著尼若的手,笑著說。

尼若是住在好朋友於夏的客棧:一個有著大大庭院的藏式小院。本來想好好晒晒太陽的,陸路總是在他的博客里渲染拉薩的陽光多麼溫暖迷人,可惜自己來是來了,明天就得走,這太陽總歸是西藏的,在哪裡曬都是一樣的吧?也許,在美麗的羊湖邊曬太陽會格外的溫暖也說不定。

尼若的思緒東遊西盪著,沒有一定的方向。直到感覺左邊脖子有些發酸,她才換個方向歪著。

已經深夜了,夜風拂過窗欞,發出輕微的響聲。視線透過窗越向天外,星空璀璨,月亮懸掛在半天上,就連那月里桂樹的枝丫都清晰可見。

今晚一絲睡意也無。

今晚心思雜亂。

兩年之後,回到那個大城市,現在的醫院還能去嗎?畢竟是合資企業,只要高薪,那裡會缺個醫生嗎?再說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日新月異地變化著,自己會不會被淘汰了呢?唉,想這麼多幹什麼?既然來了,就好好當個老師吧,兩年後的事兩年後再去考慮。再說,拿了這麼多年的手術刀,要退也退不到哪裡去。她相信自己的技術,幾個手術做下來,她還會是昨天的王醫生。

她又想起了兒子,那個剛進大學的大男孩,一直跟媽媽特別親近,總說媽媽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將來找老婆要用她做藍本。每次都逗得尼若哈哈大笑。家裡兩個男人,一個男人把她當寶,另一個男人卻把她當草。當寶的男人天天給她打電話彙報學習彙報生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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